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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是南诏的大王子,凤迦异。黧黑红润的肤色。高耸的鼻梁,明亮的眼睛,浓重的眉。瞳仁的光泽像火焰一样炽热灼人。
侍女们端上两盏新沏的茶,我与他在花梨木桌边对坐。
“很久没有听你奏新曲了。”他端起茶盏,笑道。
我轻轻起身,抱过琵琶。才拨了两个音,却感到一阵发自心底的虚弱。不由悲从中来:“大公子-…”
“是我不好,不该叫你劳心奏曲。”他急忙拿下琵琶,将我一把揽住,“静娘,似乎我们很久没有这样,好好说一说话了。”
我依靠在他怀中,徐徐叹气。
我要薰衣拿来纸笔,写下一句诗:一更更,一声声,空阶滴到明。我知这句诗是后来的韦庄所做,所以暂且借来一用。
他扳过我的身子,一把搂住:“静娘,这些天,是我冷落你了。”
我低语道:“没有,没有。”
“静娘,我就要立你为王妃,你再等一等1他急切而热烈地说,“你不要担心,我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我摇头:“我并不在乎王妃的封号,我只在乎你,可以与我安静度日。”
他一顿。而后温言劝慰:“会的。我会与你安静度日,不管尘世纷扰。我也会立你为王妃,我唯一的深爱的王妃。”
他张开双臂,我放下矜持,与他紧紧拥抱。
而拥抱得愈紧,却愈感到一种莫名的哀伤与惘然。
似乎,他一直有什么事,在隐瞒着我。
春日的阳光静静铺满宫院的每一个角落。海棠花开得正盛。
至德元年,即天宝十五年,李亨在灵武即位,史称唐肃宗。
至德二年,南诏又进攻唐境,再破越嶲,唐都督被擒,唐兵全部被掳。南诏两次取胜,大立声威,西服寻甸、裸形诸族,南败骠国,俨然成为西南强国。
长相思
昔日横波目,今成流泪泉。
1.
听侍女蘼芜说,南诏攻唐时,曾从四川、贵州掳来大批工匠到大理修建宫院。所以南诏宫内的木雕美仑美奂,精致无双。
“奴婢的爹爹也是其中的一个。”蘼芜眼神一灰,“不过他已经死了,是累死的。”
“姑娘是从唐宫来的么?”薄荷小心地问,“奴婢也是听宫里其他人说的。”
我点头。
“听说姑娘从前是长安最有名的制曲娘子呢。”迷迭笑吟吟道。
制曲娘子。我一哂,仿佛都是前生的事了。
薰衣端来银耳汤:“姑娘趁热喝吧。”
这四个汉族姑娘与我甚是亲厚,没外人时我也不讲究太多规矩,只和她们姐妹相称。她们断然不敢,神色大异。我突然想起那四个盛在托盘里的血淋淋的人头,心一紧,知道她们处境不易,于是也不再提。
这日黄昏,百无聊赖,我在宫中侍弄花草。
眼角余光瞥见了薰衣,她在帘子边迟疑不定,似乎有话要跟我讲。
我含笑转身,扶一扶发髻:“有什么事么?”
她吓了一跳,眼神游离。我虽是不安,但也沉得住气,只淡淡说:“有什么事直说便是,这里没有外人,不要担心。”
她扑通一声跪地,惨然道:“姑娘,南诏王要为大王子封的王妃,是吐蕃来的木雅公主1
手中的竹制水勺哐当坠地,水簌簌洒满我的松花色裙裾。我一时恍惚,只觉丝丝疼痛漫上额头。那么疼,那么疼。
“姑娘,奴婢也是听其他人说的,请姑娘早作筹谋吧1薰衣凄声道,“那位木雅公主,这会子怕是已经到南诏了。姑娘没听见芷兰宫外热闹非凡么……”
我倒出奇安静起来,缓缓弯腰,拣起竹勺子,继续舀水,继续浇花。而手一抖,一勺子水全部洒出。
便是强作镇定亦无法驱散心头的震惊与悲楚。我微笑转身,一步步挪回房内,终于无力支持,颓然坐下。
我听见他的脚步,一如既往的的笃定。
我依旧怀着企望,薰衣是听错了,薰衣说的都是假的。于是微笑着迎他。但他,却潦草地避开我的眼神。
心一点点僵硬起来。我扶住桌角,一字一顿地问他:“是不是,你要迎娶木雅公主了。”
“是。”他丝毫没有隐瞒,抬眼望我,“再过数日,木雅即至南诏。”
“你……回南诏之前,就知道了,是么。”我冷笑,“那你为什么,还要带我来这里,为什么,还要……”我掩了口,潸然难耐。
“父王命我回南诏,的确是要我尽快迎娶吐蕃的木雅公主。静娘,但是,请你相信,我是真心爱你。我也一定会封你为妃,一定。”他上前抓住我的手,“但是静娘,请你等一等。与吐蕃联姻,非是我愿。只是为联合吐蕃的赤松德赞,如此可以扩充南诏的势力,攻取唐土,及早立下千古伟业。到那时,我们南诏力量雄厚,自可与吐蕃断开关系。彼时,千百个木雅公主,都不及静娘你一人!所以静娘,请你等一等……”
窗外宫殿的棱角在暮霞的背景上渐渐变成深色的剪影,寂静的宫院透出无法言喻的忧郁和惆怅。
我的轻笑打断了他的言辞。
真相大白。
“大公子,你舍不下她,亦舍不下我。迎娶她,是为谋取权益。留下我,是为一段温情。你要我等到你领土扩张、国力强盛之日,你要我等到你与吐蕃互相断绝关系之日,你要我等,一直等,对么?”我清晰且缓然地说,“不用了。大公子,你将我藏在芷兰宫,又是以什么名义呢。我又算是什么。大公子,向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比我更加清楚。”
我停了停,再抬头望他,望他的眉眼与轮廓,仿佛消耗了毕生的气力:“大公子,你一定,一定要等立下你的千古伟业,才能与我在一起么?”
“我在长安的屈辱与压抑,永生不忘。一种仇恨,必须以另一中仇恨来填平。”他几乎咬牙切齿。
“你不要让仇恨添满心间,好不好……”我言语已然虚弱,却依旧不死心,以为一切可以转圜。
“不可以1他瞳仁里跳跃着复杂纠缠的光芒,“如果我要你,忘记崔思贤带给你的屈辱与不幸呢?你愿意忘记这些仇恨吗?”
我大惊,原来,原来他竟是知道的。他是怎么知道,他是为什么要知道,我已不愿追究。只听得心轰然碎去。却还要强撑住最后一丝平静:“我会忘记。因为仇恨只能让人痛苦。一个心中装满仇恨的人永远不会幸福。”
“我没有你这样宽容。”他眼中寒光一闪,“从小父王就告诉我,尊严比性命更加重要。”
“所以静娘,我要委屈你,先在宫中做我的制曲娘子,名号,迟早必会给你。这是我的承诺。”他扶紧我的肩。
我怆然,含笑拂开他的手,仿佛掸去一粒尘。而心,为什么,偏偏要疼得透不过气来。
“大公子,我想再问您一次,如果要您选择,您是愿意要我,还是要江山与权利?”话甫一出口,我既失笑,怎么可以这样不知天高地厚,问出如此卑贱无耻的问题。我为自己感到羞耻。
“我都要。”他突然用力将我推到墙边,一路撞翻了琉璃架与檀木灯,还叮叮当当砸碎了好几枚玉盏。他不顾一切地吻我,从眉眼,一直到唇边。他扯开我束裙的丝绦,掀开我的衣襟。
心软,却只在那一瞬。
我听见自己用无比坚定的声音说:“大公子,我不愿意。”
2.
我跪在他脚下,静静告诉他,我要离开这里。我不愿意在这里做制曲娘子。
我看见他的身子微微一晃。
但他是骄傲的,我知道。他没有看我一眼,便准许道,可以。你现在就可以离开。
连一句寒暄与客套都没有。我在心里冷笑。人情薄凉,生也无味了罢。而,终究是不甘,不愿,不忍。想猝然大哭,想大声责难,想抓着他的袍襟撒娇。却,一件也做不出来。毕竟是不能,不敢,不屑。
到头来,只是淡淡一句,那么,请大公子成全。
我看见他的玄色袍襟略微一颤。
“你起来吧。”他伸手扶我,我没有拒绝,亦没有看他。
“我在长安近十年,遇见太多事。而只有你的琴音,让我一次次安心。所以,我开始注意你,开始接近你,开始喜欢上你。”他温柔一笑,“现在,你是不是在恨我。”
我怔了怔,低喃:“是的。我恨你。”
“我一直想带你回南诏,跟你过平安无扰的生活,纵马四方,享尽风花雪月的缱绻,不让你受半分委屈。但是现在,我还没有做到。你也不愿意再等。”他眉心一攒,缓缓笑了,“你知道吗,如果没有你在身边,我会觉得我做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我掩着几分凄惶,决然道:“普天之下,比我貌美聪慧者多矣。公子不必费心。”
“你当真……不能原谅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