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芜夜说到这里,顿了顿。
竹台上的茶水早已凉透。崔思贤。这三个字让我心头一颤,却顷刻如迷茫烟水,不可琢磨。
我想起自己答应芜夜,在他回忆时不要打断,于是收起疑惑。思绪随芜夜的述说再度抵达从前的时光。
崔思贤说,久闻芜夜兄琴艺超绝,长安城无人可比,不知思贤可有福气静听一曲。
芜夜没有拒绝。清香焚起,净手洁面,他弹出一曲《》。
思贤脸色微微一变,但还是微笑,芜夜兄可知此曲由谁而作?
芜夜道,传说是一位虞山来的女子因思念情郎而作。
这时,回廊外簇拥来一个雍妆的女子:“夫君好雅兴,家中来了贵客,却也不叫我来。”
后来才知道,这是崔夫人许春棠,出身名门,父亲官至兵部尚书。
春棠生性爽朗,全无忸怩之态。款款入座,含笑请芜夜再弹一曲。芜夜没有推辞,曲罢,却见春棠正侧头对自己笑,那神情又一下成为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黄昏,崔思贤宴请芜夜,芜夜意欲告辞,春棠却趁没人注意拉了拉他的手,又轻轻一捏,眨一眨眼睛,有一点小奸小坏的模样:“芜夜琴师,且留下来喝几杯无妨。”
他留了下来。丫鬟布菜时,思贤有些卖弄地说:“这烤全羊是专门请西域来的师傅做的,味道极鲜嫩。”
春棠却横了他一眼嗔道:“有什么好的,当初我跟我爹去燕山之外,那里的烤全羊才好1
思贤笑着解释,天宝初年燕山北面有游牧民族入侵,岳父大人骁勇善战,举兵平定战乱,立下大功。岳母大人随军而去,战乱中产下春棠。
春棠笑嘻嘻道:“塞外风光好呢,不打仗的时候,天蓝水清,草原上开满格桑花。我最喜欢骑马,马儿乖极了,脾气特别好!诗里说,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那景儿我也见过呢!真如梨花一般,毫不作假1
春棠第一次拉住芜夜的手时,芜夜惊呆,继而后退两步:“崔夫人……”
“什么崔夫人1春棠叫起来,“他娶我不过是想巴结我爹!他对我好也不过是想我在爹爹面前说点儿他的好话。现在他也当上了太常寺卿,该满足了1
芜夜吃惊。春棠趁势伏到他怀里:“芜夜,你没来我们府上时,我就偷偷出去听过你的琴了。隔着竹帘子,我常常听得眼泪横流。所以见到你时,一点都不觉得陌生,仿佛我们是认识很久了。不,我们是注定要认识的!芜夜,长安城纵然风光繁华,但总归不自由,还是塞外好!不要在长安弹琴了,我们一起去塞外好不好?不会有人认识我们,不会有人打搅我们!我们骑马放牧,逐水而居,你只给我一个人弹琴,好不好?我们可以生许多许多孩子,一起走到天山脚下去……”
“夫人自重1芜夜恢复冷静,“我要告辞了。”
“你就这么喜欢长安的歌舞喧嚣?”春棠傲然道,“长安第一琴师的名号对你来说如此重要?我以为你不在意这些1
芜夜不愿解释,转身便走。
春棠用更骄傲的声音说:“你以后别再来见我了!算我错识了你,你也不配弹琴1
芜夜的声音突然柔和了许多:“夫人,我已有心上人,原谅。”
9.
再次见到良卿,已是冬季。良卿已是崔府二夫人。芜夜与她在崔府见面,万千感慨,万千忧伤,心乱如麻之际,彼此错身而过。
那边走廊里款款走来的是大夫人春棠。春棠笑嘻嘻挽着良卿:“妹妹,最近可好?”良卿挤出一丝微笑。春棠将手里的暖炉给她:“妹妹双手冰凉,脸色也不大好,用这个暖一暖。哎呀,这不是芜夜琴师么?妹妹,我们一起听他弹琴去。”
良卿神色黯淡,推说身子不爽,道歉先离开。
春棠直视芜夜,眼里是一丝讥讽与怨毒。
“原来,你的心上人,竟是胭脂楼的烟花女子1她压低声音冷笑,“若她是绝色出众,将我比下去,那倒也罢了,没想到是这样一个干瘦枯槁的丫头1
全身的血液都往芜夜头上冲,他满额青筋暴突,拳捏得咯咯乱响。
“我不能和心上人在一起,那么,你也不可以。”春棠的眼神异常冷酷,“我要让你知道,什么是心碎,什么是煎熬,什么是生不如死。”
原本要将良卿赎出胭脂楼了,却半路杀出崔思贤,他抢先一步,花重金娶走了良卿。而在盖头揭开前一瞬,良卿还以为面前的男人是她日思夜想的芜夜哥哥。
“是芜夜将你转送给我的。”思贤很得意,“还是他求着我让我收下你的呢。因为我让他成了宜春院的教习。”
良卿决不相信。她握着尖刀以死相逼。
思贤不急不徐,将一笺纸丢给她:“你看吧。”
这是赎她出胭脂楼的凭据,写着芜夜的名字。他又丢来一张纸,上面分明是芜夜的字迹:“……将良卿赠予吾兄崔思贤……”而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世上有一个叫许春棠的女人,可以将芜夜的字学得分毫不差。
良卿冷笑了几声,突然想,如果当初,自己听了爹娘的话,乖乖嫁给城南太守,她现在是不是已经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是不是正安安稳稳过着太守夫人的富足生活?
终究是自己做出的决定,容不得回头。
良卿在来年初春病逝。
春棠特地请芜夜过来,并把个中曲折一一告之:“你知道为什么她不愿意见你么?因为当初,我们骗她,是你为了做宜春院教习,而将她转送给我的夫君。你知道么,她到死都在恨你。”
“我也告诉崔思贤,我喜欢你,但你并不领情。他根本不敢生我的气。”春棠眼神放肆,坦诚极了。
天塌地陷。
许久,许久,他爆发出撕心裂肺的狂啸。他想将面前貌美丰腴的春棠一掌打死,他想杀掉所有人为良卿殉葬,他想即刻结束自己的性命,他扶着红漆廊柱,喷出大口鲜血。
他昏死过去。
醒来时,他兀自笑了,就算杀死天下人又能如何,良卿终究是不在了,她再也不会醒来,再也不会伏在她耳边呼着热气喊他,芜夜哥哥。
数月之后,长安城里传开一个消息,太常寺卿崔思贤的夫人失踪了,留下一纸书信,说已去往塞外散心,不要牵念。
这个决绝且残忍的女子。不给彼此留任何一点余地。
醉了许多次之后,他突然冷静下来。
那个暴雨的凌晨,他站在长安冰冷的街道上,手里的纸灯笼早已熄灭、打落,露出竹篾骨架。骨架在雨里滴溜溜打转,证明着风的走向。他在晨初的雨里穿行,宛如穿过一条连结满回忆的隧道。他轻轻闭上眼,心里不再留有怨念与纠缠。
而他再睁开眼时,已是一片漆黑。
就是这一瞬,他跨越了光与暗的交接,上天赐予他一个没有光明的安静世界。他嘴角泛出笑容,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人再来打扰他与良卿,在这个世界里,他们可以用最近的距离接触,没有误会,没有悲伤。他看见她的笑,宛若春季最盛的花朵。
盲了眼,心却一日日明朗。仿佛开辟了另一条探询世界的通道。儿时略通的医术竟迅速进展,琴艺亦攀向另一个别人无法抵达的高处。他成为一个彻底安静的人。
每一天,除了弹琴,侍弄花草,就是写一封又一封无法寄出的信,写给良卿。
日子本来就可以这样单纯透明。
只是有时候,会被突如其来的悲伤攫祝一个人摸索去城外的温泉,缓缓沉入,蜷缩起来,让温柔抚摩的水覆盖双耳,阻挡一切来自尘世的声音。
然后,慢慢哭出来,泪水流进温泉,他再次成为安静沉默的男子。
是什么样的哀戚,能直通幽冥,让已然身在寒泉的良卿,能感到他的悲伤与绝望?
长干行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1.
再度梦见绿裳,是次年春天。
花房里又有了绿牡丹。病中的婆婆无力照看,便卧在榻上慢慢教我,牡丹性喜凉恶热,宜燥惧湿,喜阳略耐半阴。为使花开得更多更盛,每枝只需保留一个芽,余芽除掉。
婆婆身子很虚弱,我从芜夜那里取了药材,为婆婆熬煮。
婆婆喝了几口,却又费力地咳了出来。药汁溅满她的素白衣裳。“婆婆,婆婆。”我心疼,“你还好吗?”
“没有关系。”一向不外露感情的婆婆竟无比温情地唤我,“孩子,你也累了,歇一歇吧。”
花房香气氤氲。听着竹管引来的山泉叮咚作响,倦意已压上眼皮,我伏在婆婆身边沉沉睡去。
绿裳微笑:“姑娘,近日可好。”
我敛衽答礼。
她的表情开始深不可测:“姑娘,你还记得陈嘉树是谁么?”
“陈……嘉树?”我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