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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默凤是那种十分爽朗的男人,在初念的印象里,甚至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小时候甚至还总爱揪她的辫子,欺负得她呜呜地哭。所以她一直把他当自己的亲兄长看待,也理所当然地觉得他把自己当亲妹妹。因为王家确实只有三个儿子,没有女儿。没想到此刻,他却忽然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对她表白出对她的心意。
这是一种男人看女人的目光。她自然不陌生……
见初念避开自己的注视,低头踌躇不语,王默凤终于觉察到自己的唐突,急忙往后退了一步,低声道:“表妹,我晓得我方才的话唐突了。但确实是我心中所想。倘娶你为妻了,往后你若不愿留在京城,我也可以带你迁到南方……我字字都是真心话。盼你一定要考虑……我,我先走了……”
王默凤说完,再次看她一眼,转身急匆匆离去。
初念抬头,洁白的齿无意识地微微咬住下唇,慢慢地坐到了先前继本的那张椅子里,以手撑额,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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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个月过去,八月底了。
王默凤自从那次表白后,大约是羞于见初念,又大约是怕被她拒绝,这个月里没再来过。初念倒没怎么样,弄得王氏却长吁短叹,以为自己看走了眼。但战事,仍在不断推进。金陵已经失去了它最后一道天然的屏障——刚刚得到的消息,便是徐若麟的军队,已经未遇任何抵抗地从长江北岸子空山一带过江,抵达了南岸。原因便是对岸都督归仁绍的归降。
北军离金陵,不过只剩区区数百里的距离了。如果任由一匹快马驰骋,一天一夜便足以抵达。
朝廷败局已定。谁都知道无法更改这种命运了。元康帝却仍不愿认输。他把他所有的军队从北方紧急召回,又纠集了福王残部和新征来的士兵去保卫京师。朝廷中那些中立者们齐齐失声,而坚定的皇帝拥趸们,他们的忠愤则空前地被激发,城中到处都弥漫着视死如归,不惜一切代价保卫京师的凛凛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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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念知道最后时刻终于要来临了。就在满城人或惶恐或激愤的时候,司家,却如暴风雨前的那个风眼所在,始终那么平静。老头子司彰化仍旧每天准时上朝,回来便将自己关在书房里。
反常则妖。初念大胆地猜测,自己这个祖父,是不是暗地里其实已经做了些什么旁人不知道,而她却知道的事?
她的这种猜疑,很快便得到了证实。
这一天的午后,从来没有到过她院子的司彰化忽然出现在了门口。等她惊讶地站在他面前时,她看到他用那种她熟悉的不带喜怒的目光盯着自己,淡淡地道:“你收拾下东西。送你去秋山的庄子里过几天。城里怕有变乱。你一个年轻女孩,留在家里不安全。”
他说话的时候,花白的山羊胡一抖一抖,说完,转身便去了,不容她发问,更没有商榷的余地。
司家秋山的那个庄子,在金陵城南,有上百里的路,是祭田的所在。因为地方偏远,进项也不多,这些年连王氏也极少过去,不过是年底时收到那里管事送来的年货而已。
初念知道破城时城中必定大乱,到时流兵满巷。但对于祖父的这个安排,老实说,还是十分意外。只是意外归意外,他既然这么下命令了,她只好尽快收拾了简单的包裹,连尺素也不被允许带,在王氏同样不解的目光之中,上了预先安排好的一辆简朴马车,在家中下人的护送之下,往城南而去。
城门早就有进出检查了。马车被搜检过,并无任何异常后,初念一行人出了城门,往秋山方向去。
马车一直在前行。车里又热,初念也懒得看外头,只靠在厢壁上,闭目想着祖父这样安排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想不出头绪,最后反倒昏昏欲睡之时,觉到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车门被打开,然后,上来了一个头包青帕的妇人,打扮便是大户人家里寻常可见的妈子样。
那妇人上了车,抬脸,对上初念那双睁得几乎要脱眶而出的眼睛时,朝她点了下头,微微一笑,然后坐到了她的身侧。
这一刻,初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个刚刚爬上马车坐到了她身边的女人,竟然是平王妃萧荣!
“我会以你下人的身份随你到你家庄子里藏几天。”她看出了初念的惊诧,低声地解释。然后朝她歉然地一笑,道,“只是委屈你了,要和我在那偏僻地方住。”
萧荣脱身了!她是如何脱身的?难道……
初念立刻想到了徐若麟。或许只有他,才会如此在意这个被质在京城多年的王妃,千方百计营救出她。但是他怎么可能会在这时候到了这里?他不是刚率着大军渡过长江,此刻正驻扎在龙山一带,准备与朝廷的军队进行最后一次战斗吗?
初念此刻,被心中迅速涌出的无数疑问和复杂情绪给紧紧攫住了。想开口问萧荣,却也知道马车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最后终于压下了那种欲望,朝萧荣也点头,低声道:“不必客气。城里会乱,还是在那里好。”
萧荣再次一笑,伸手轻轻握了下她的手,便靠了过去,不在发话。
初念犹豫片刻,最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压住有些紊乱的心跳,悄悄撩起马车窗帘子一角,看了出去。见侧旁仍是家中跟随出来的数人,并没旁人。终于,仿佛松了下来般地微微吁出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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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荣上来后,马车的速度便明显加快。到了黄昏,太阳落山,晚霞如火烧的时候,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司家秋山的庄子到了。
初念听到外头家人通报的声音后,推开车门,也没看赶车的车夫老朱头,自己扶住车辕,正要爬下去时,觉到先前坐前头背对自己的老朱头忽然一个翻身便跃了下去,动作矫健敏捷得有些反常。略微惊诧地抬眼,却正对上一双映满了晚霞余光的精亮双眼。那双男人的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甚至带了种不加掩饰的贪婪与兴奋。仿佛此刻这四目相对的一眼之前,曾隔了千山万水,遥不可及。
初念一下呆住了,脑子迅速闪成了空白,脚无意识地一个踏空,身子一歪,眼见就要摔下去时,那刚从车夫位置上跃下地的男人已经伸手过来一把扶住了她。
“我回了。”
他稳稳地扶住她,等她终于能站稳在地,只会瞪着眼盯他时,俯身过来在她耳畔迅速轻声这么道了一句。然后松开握住她腰肢的那只大手,朝她笑了起来。双眸亮得正如天边正在燃烧的云霞。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读者
、第五十一回
时间回溯到三天之前的深夜。
金陵皇宫的御书房里;皇帝赵勘身着黑色常服;还在阅着桌上堆积如山的奏章。这其中;大部分都是新近送到的战报。屋里的四根柱台上点了数十根明烛,照得里头亮如白昼,也映得他脸色愈发青白。
屋角的刻漏在缓缓流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当他看到兵部呈上的关于征兵不顺,至少要半月后才能将新征到的三万人送至金陵时;再也压抑不住狂躁之意,狠狠将那本奏折揉成一团掷到地上。这样仿佛还不足以发泄他此刻的愤怒;又猛地将桌上的奏折连同墨砚一道都扫了下去;稀里哗啦声中;猛地从椅上站起来;双手撑着桌面骂道:“这些该死的饭桶!只会伸手向朕要钱,别的一概无用。朕养他们,有什么用!”
立在一边的司礼监大太监吴尚慌忙拣起那本被揉了的奏折,展平稍稍看了下,跪下,劝道:“陛下保重龙体!千万不要和这些人置气伤了龙体。”
赵勘双眼通红,狂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嘴里嚷道:“那些人,一个个都该杀!不是乱臣贼子就是等不及要去投诚的墙头草!以为朕不知道?暗地里都正数着日子要看朕的下场吧?什么还要半个月!半个月后,只怕逆贼已经打到朕的眼皮子底下了!”
吴尚自然清楚当下局面。叛军已渡过长江,离最后的日子越来越近了。皇帝陛下为了能等到那三万在长江中下游新征到的士兵,数日前派了肃王赵晋和廖其昌去往龙山调停,假意议和。徐若麟以礼相待,却以上命在身不敢违抗为由直接拒绝了。此刻又传来这样的消息,难怪皇帝陛下如此恼怒。其实不止城中官员纷纷逃跑,最近几日,甚至连皇宫中也开始有太监宫女悄悄逃匿。他是皇帝的亲信,到时候,便是想投诚,只怕这座皇宫的新主人也不会给他机会。这几日正心烦意乱。此刻又遇到皇帝发怒,只好顺他口风不住劝些宽心的话。正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回头看去,见是崔鹤正送茶点来。
按照宫中规矩,小太监新入宫,必要先拜某个大太监为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