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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捧着我的脸说:“好了,林艾,你累了,先好好地睡一觉。”他让我平躺在沙发上,脱下自己的大衣替我盖上。我哭得筋疲力尽,眼睛一定肿得厉害。他伸出舌头舔我的眼睑,软软湿湿的,很舒服,我觉得疼得不那么厉害了。我拉住他的手,请求说:“你不要走,我怕。”我是真的害怕,那么多的人和事说走就走,说变就变,完全无招架之力,任由我一个人在无边的荒漠里踽踽独行,无依无靠。
他点头,说:“我不走,就在这里陪你。”将我的手紧紧攥住,掌心又湿又热。我安心了,闭上眼睛之前,说:“能再给我一杯酒吗?”他将杯子举到我嘴边,我就着他的手慢慢地喝完了,一滴不剩。眼皮不负重荷,意识逐渐跌进虚无的时空里。无可避免,又是悔恨羞愧的痛楚,漫无边际席卷而来,惊异、愤怒、痛楚、悔恨、绝望、放弃,乃至——堕落。我满头大汗,全身痉挛地醒过来,身体被长久不变的姿势压得血液不畅,全身酥麻,没有知觉。
我粗喘着气从无边的黑暗里睁开沉重的眼睛,浑身汗湿,心悸得厉害,像上了压板,压得永不翻身。一转头,就看见他沉沉的眸光,里面像是有满天的星光不停地闪耀,明亮却不炫耀,永恒安定。他紧了紧我的手,说:“睡不着?”我觉得他的掌心像火,一寸一寸要将我燃烧,我用力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然后问:“几点了?是不是该回去了?”他说:“不急,你就在这里安心地睡一觉。”我说:“你不要回去?这是餐馆,不是饭店,人家不是要关门吗?”他摇头:“没关系。你什么事都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了。”我翻个身爬起来,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了。原来我是睡着了的,痛苦地沉睡了这么久。
我走到桌边再倒了一杯酒,拿在手里一点一点啜饮。灯光下精致的高脚杯里流动的光泽看起来像七月天边的晚霞,绯红灿烂,又像灼灼燃烧的桃花,开在云端里。我斜着身体倒在沙发上,然后慢慢说:“知道我为什么被开除吗?听起来简直就像一个时运不济、命途多舛的笑话。”他坐到我身边,将我靠在他胸前,呼吸在头顶轻轻地响起,我感觉到头发的骚动以及逐渐加快的心跳声。我并没有挣扎,这有什么关系呢,今天晚上的我是如此的脆弱无助。
我喝了一口酒,自嘲地说:“那还是我大三下学期的事了。我们考物理化学,黑板上用粉笔重重地写着:‘严禁作弊,一经查实,立即开除学籍,不得试读。’其实没有那么严重,官腔公文而已。就算是一流的大学,作弊的人多了去了,不然大家都不用活了。一经查实,这里面很有文章,那也得查实呀。就算被抓了,没有上报到学校,就没有关系,顶多记个小过警告什么的。那次的试卷有些变态,居然还有附加题,占很重的比分。我因为考试前回了趟家,那时候我哥出了点事,没好好复习,所以想破了头也做不出来。”
我觉得靠着他的姿势有些不舒服,所以动了动,他很配合我,换了下位置。我继续说:“做不出来就做不出来,我都做不出来,谁还做得出来。所以我根本不需要作弊,只有别人抄我的份,没有我抄别人的份。我无聊地趴在桌子上,看着题目发呆,算来算去,温度总差那么十来度,怎么都得不到答案。我当时想,说不定真有人做出来,那国家奖学金是不是就危险了?忽然坐我后面的操曹探过头来得意扬扬地说:‘续艾,我可是做出来了,你要不要答案?一点就通。’我很讨厌他那种小人得志的嘴脸,不屑地说:‘不就一道题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要!’切,我续艾什么时候需要用这种方法。
“他没再说话,我以为他死心了。没想到他却扔过来一个小纸条,我怕监考老师看见,连忙夹在手心里,回头瞪了他一眼。‘砰’的一声,站起来准备交卷。这个时候,忽然从考场外面传来一个声音:‘那个同学,你出来一下。’我吃惊地看着外面正好到这边巡场的监考老师,当场愣在那里。他三步并作两步跨过来,一把抽走我手中的试卷,威严地说:‘将手里的东西交出来。’我当时吓得魂都掉了,任由他抽走我手里攥住的纸条。他扬手问:‘谁给的?’我看了眼同样面无血色的操曹,没有说话。那巡场的老师又问了一遍:‘到底谁给的?’所有人都看着我。场内的监考老师都认识我,人赃俱获,想帮忙都说不出话。整个考场在那刻像苦难的受刑场,静若死水。
“他‘啪’的一声将试卷甩在地上,冷酷地说:‘你,跟我到办公室。’我忽然愤怒不已,抬起头骄傲地说:‘我没有作弊,就凭我续艾,还需要作弊?!’他看了一眼我,然后低头读纸条,拿在手里扬了扬,冷酷地说:‘那这是什么?’我当时真恨死了他,那种嘴脸,活像电视里演的国民党的特务头子,一抓到□,也不管是不是,立刻露出穷凶极恶的残酷样儿,就等着大刑伺候,好向主子邀功。我拉不下这个脸,和他对峙,然后抬头挺胸地跟着他出去。
“这个时候,偏偏操曹也跟着起哄,他站起来说:‘纸条是我给她的,她不屑于看,正想交卷。我证明她确实没有作弊。’巡场的老师看了眼我们两个,然后把我们两个都带走了。这件事一出场就闹得很大,一开始就被捅到学校领导层那里去了。我们两个在化学系乃至整个学校都是风云人物,所以那时候被炒得沸沸扬扬,几乎没有人不知道,流言也很多,听得让人极其不舒服。我一直强调我自己没有作弊,现在想起来当时态度也很不好。这种事,谁相信!那老师也不相信我当真想交卷。后来连校长都知道这件事了,是因为操曹的父亲是有名的老教授。然后我们被隔离开来,等着学校的决定。
“那时候,同学都过来安慰我,说学校肯定不会怎么样的,顶多记个大过了事。其实我自己也不怎么担心。操曹的父亲是知名教授,母亲是妇联的主席,家里有权有势的,学校总要顾几分情面。既然不能开除他,我自然也没事。只要不开除,任何处分我都认了。凭我的能力,也没什么大的关系。可是我万万想不到,操曹的父亲知道这件事后,大发雷霆,说操曹丢尽了他的脸面,甚至支持学校将他开除。我还懵懵懂懂的时候,学校里已经作出决定,将我们两个人一起开除。大概也有杀鸡儆猴的作用,像我这样的学生也可以被开除,以后谁还敢作弊!我简直不敢相信,一直去求系里的教授,让他们帮忙求情,只差跪下磕头了。可是他们只是一个劲地安慰我,说处分已经下来了,他们也没办法。又说如果我愿意的话,可以旁听,他们可以安排一个席位。这有什么用!我觉得没有比这个更羞耻的,在这个学校里简直抬不起头来。万念俱灰,开始痛恨起这个学校。然后一发狠,招呼也不打,就离开了。
“自那以后,我没再见过操曹。后来我从别人那里知道,操曹被他父亲揍得半死,后来送他到德国留学去了。他有父母做靠山,而我,什么都没有,我只能被学校开除,然后一无是处。”说着说着,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流下来。我觉得荒谬无比,胡乱擦了擦,说,“后来我连那个城市都不去,就怕碰见以前的同学,既羞愤又痛恨。”他问:“所以你又改名了?”我甩了甩头说:“算是吧。经过那件事,我一听到别人喊续艾,就有一种神经反射性的耻辱。”
他没有说其他的话,只问:“还要不要再睡一觉?或者我带你出去兜兜风?”我摇头:“大冬天的兜什么风!”我从皮包里掏出两粒安眠药,混着香槟咽了下去,说:“我想要睡了。明天还要工作,你如果还在的话,记得叫醒我。”他一直盯着我手里的药瓶,许久没有说话。最后摆了摆手,柔声说:“那你睡会儿吧。我让人将车里的电脑提上来办公。”他开始办公,我昏沉沉地睡过去。
第二天一去上班,李欣就找我的碴儿。我冷冷地说:“李欣,你今天最好别惹我,我心情很不好。”她抱着胸居高临下地说:“哦!我们木大小姐心情不好,我好怕哦!”然后脸色一变,神色阴狠地说:“我警告你,你既然是库管,就好好地当你的库管,以后卖场的事你少给我插手。”我慢悠悠地抬起头:“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你以为你是谁!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店长都没说话,你倒越俎代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她当然不是多管闲事。仅仅是两单提成,已经足够让人眼红嫉妒。再这么下去,她都不用活了。这不,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