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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克该怎么办……
如果她不爱孙克了,如果今天晚上站在天台上抽闷烟的人换成了孙克,如果是孙克告诉她毕业以后不想回来,想要留在遥远的河北……这些不可能发生的未来,仅仅是想一想,也让殷爱心痛得咬紧了嘴唇。她无能为力不知所措,能做的就只是继续顽固继续抓紧张海洋的手。
“反正要回来!你要是不回来……我一辈子都不理你!”
张海洋的手被她的指甲掐得有点痛,他用自由的另一只手拂开殷爱被风吹乱的刘海,渴切地看着她美丽的脸。
所谓爱恨,都是网罗,只有装出来的超然事外,没有人能真的全身而退。明明是亟亟待逃,但还是心怀着不切实际的虚幻梦想,张海洋嘲讽地笑话着这样的自己,从来没有哪个时候象现在颓丧。风声听在耳朵里也象是叹息,他低不可闻地笑了。
“小爱,其实……其实我宁可你一辈子都不理我……”
夜晚宁谧燥热,仅仅是站立着不动,也被热风吹出了一身的汗,张海洋的手指上还留着烟味,握住他的那一双手,慢慢变得冰凉。殷爱象是没有听懂这几个字,不死心地瞪着他,希望他能再说一句两句话,好让她确定自己确实是弄错了,海洋哥哥不是那个意思,他怎么会对她说出这么绝然远逝无法追回的话
张海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句话,他在殷爱清澈期待的视线里找不到地方遁逃,可是也不敢迎面直对她的双眼。
她不是别人,她是殷爱!她是他的小爱啊!
他看着她从一个蹒跚学步的小毛头,长成了现在这样美丽善良的女孩。他还是个五六岁的孩子,就知道有好吃的好玩的要先留一份给她。他从初中起,每天早上都和孙克抢着早起床,好得到用自行车带她去上学的机会。他觉得自己是从初见时起,就开始急切地等待自己和她一起长大。
他第一次觉得一个人的笑声能那么好听。他第一次因为少女微微隆起的胸脯而脸红。他第一次在别人的眼泪面前手足无措。第一次发火第一次打架。第一次做缠绵旖旎的梦。第一次痛苦第一次绝望。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思念。第一次疯狂地想恨另外一个男人。第一次无法原谅这么懦弱无奈的自己……
那么多的第一次,那么多不欲人知的秘密,那么多翻飞着的短暂甜美,全都只属于她一个人。
把手从殷爱的手里抽出来,张海洋沉着脸走到随风飘扬的床单边,一床一床从晾衣绳上拉下来,挂在臂弯间。殷爱无所适从,说不出话来,可也不敢掉头离开,她象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紧紧跟在张海洋身后,一步也不离远,怔怔地看着他利索的动作。
最后一床床单拉到一半,张海洋停住,侧头看着抓住床单那一头不肯丢手的殷爱。殷爱生怕全收完了,他也要走了,一抬手用力握紧床单一角,嗫嚅难言:“海洋哥哥,我……”
张海洋拉了几下都没能把床单拉过来,心头上那股冲着自己的火腾一下就冒上来,烧得他想立刻找条河跳下去,让自己好好冷静一下。殷爱见他不作声,就又叫了一声:“海洋哥哥……”
张海洋皱紧眉头,把手上的床单毛巾被一骨脑全塞到殷爱手里,转过身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天台。殷爱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地抱着怀里这一大团,也跟着小跑地追过去。
老式的宿舍楼,走道里灯坏了好几个,一截亮一截暗,张海洋三步并作两步往楼梯下头跳,拐弯的时候还要避让不知哪家堆在这里的杂物。他腿长步子大,一转眼就窜到了二楼,然后就听见楼上忽通忽通一阵钝响,中间杂着殷爱惊恐的尖叫,象是有什么重东西从楼梯上滚撞下来。
张海洋一把握紧楼梯扶手拉住自己向下的冲势,疾如闪电地转身,用比下楼还快的速度向楼上冲去,心在听见殷爱叫声的时候已经蹦到了喉咙管,在那里一跳一跳地堵住呼吸。他慌张地围着楼梯一圈一圈转上去,在五楼和四楼之间看见了躺在地下的殷爱,她怀里还紧紧抱着那一大团被单,摔下来的姿势很别扭,昏暗楼梯道里一眼之间也看不出伤在哪里,张海洋扶她在怀里,沉声呼唤:“小爱,小爱!”
殷爱摔得头昏眼花头重脚轻,全身上下都痛,心里也痛,她本来就是个娇气的丫头,生病了打个针挂个水都会哭,现在躺在张海洋的怀里,就更加哭得一发不可收拾,握着他的手臂可怜兮兮地哼哼掉泪。张海洋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好在殷爱摔倒时的尖叫声引来了同住在楼里的邻居,他们七嘴八舌地让赶紧把殷爱带到医务室去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摔到骨头。
一路把殷爱从宿舍楼抱到距离不近的医务室去,张海洋全身的衣服都被汗湿透了,不过还好,大概检查了一下,她没有骨折,只是右脚脚踝扭了一下,青紫地肿胀了起来,细细的脚脖子肿得老粗,看样子挺吓人。还有就是额头、手肘和膝盖上有擦伤。值班的中年女军医给开了点扭伤的外用药,用碘酒擦了擦破皮的伤口,治疗完毕以后笑着递给张海洋一块湿毛巾:“给她擦擦脸吧,这小姑娘娇滴滴的,哭这么伤心,怪让人心疼的。”
张海洋点点头,接过毛巾。女军医体贴地拉起了挡在诊疗台边的布帘,给两个年轻人留出一点单独的空间。张海洋这才觉得心落回到了肚子里,手里攥着毛巾站了好一会儿,走到床边,轻轻擦拭起殷爱脸上东一道西一道的泪痕,小心地不碰到她的伤处。
为什么有人说对女人不能太宠,那是因为女人确实有借题发挥、恃宠生娇、蹬鼻子上脸的天性。脚踝上喷了止痛喷雾,身上的擦伤也不怎么痛,可是在那块毛巾一贴上脸颊的时候,殷爱的泪水更多地涌了出来。张海洋手腕一动,立刻把手收回来:“碰疼你了?”
医务室房间很大,一台柜机的功率不够,屋顶上还挂着两台吊扇,正慢慢悠悠地转着,页片滑过日光灯,划出流动明灭的光影。低低的电流声里,殷爱的啜泣声更低。她低着头专心地哭着,想把从她知道张海洋对自己的情思时起就郁结在心里的所有憋闷全都哭出来。
张海洋喉间吞咽了一下,牙关紧咬,太阳穴上微微耸动。殷爱微微抬一抬眼睫,看见他垂在体侧的手正死死握成拳,他握得那么紧,用力地微微颤动着。用手背抹一下眼睛,殷爱缓慢地伸手过去,握住他有力的拳头,五根细长手指贴按在他黝黑的手背上。
“海洋哥哥,你……你真的不想理我了?”
“小爱……”
“海洋!”殷爱吸吸鼻子,“别不理我……我心里难过……”
她的手还是那么冰凉,张海洋闭起眼睛不再看她低垂凌乱的长发。他深深呼吸着,屈起长腿蹲跪在病床边,握住她的手,俯下头去把脸埋进雪白床单,压抑出声音听起来很沉重:“我不会的,小爱,不会不理你……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接到电话立刻赶过来的孙克站在深垂的布帘边,沉默地看着里面垂首拭泪的女孩,和张海洋俯首时宽阔微弓的背影。医务室里的消毒水味儿变得非常刺鼻,刺挠着他的鼻子和喉咙。如果现在握着小爱手的是别的男人,他会生气,很生气!
但是海洋……不知怎么的,孙克觉得自己能深深体会出张海洋现在的心情,他对小爱的爱有多深,张海洋此刻的痛苦就有多深。他什么也没说,只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就悄然转身离开了医务室,皱着眉大步流星往前乱走。
张海洋敏锐地觉察到一些什么,转过身去,只看见布帘上一道正在离开的身影。他似乎明白过来,用力握了握殷爱的手,跟着那道背影离开医务室,看见了垂头在路灯下快步走着的孙克。跑步追上去,张海洋伸开胳臂拦在了孙克面前。
孙克心思很乱,没听见脚步声,面前突然出现一个人,把他吓了一跳,等到看清是张海洋,他脸上惊谔的神情也迅速地转换成了镇定自若:“海洋,你怎么……在这儿?”
张海洋淡淡地笑着,放下手臂:“是我让护士帮忙给你打电话的,小爱在楼梯上摔了一跤,没伤着骨头,脚扭了,可能有好几天走路都不利索。”
“海洋……”
“药都上好了,你赶紧带她回家去,折腾这么久,她累了。”
“海洋,我没别的意思,我不是……”孙克着急地不知该怎么解释,他不是在生张海洋的气,其实他也不知道该生谁的气,这种完全超出控制范围的局面让他很困惑。
张海洋也同样困惑无奈,但此时此刻,总得有个人站出来把话都说清楚。既然做不得绝然离开,那么以后就还是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