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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在庭院里,犹豫了片刻,往西厢走来。
院子里寂静的很。
阳光真好。
她在西厢的廊下,回头望了一眼,处处都明亮,好像一切都会在这明亮里无所遁形。
其实直到她的手去推那扇门,她才意识到,她真的已经走到了他的卧房门前——有许多年不曾来过的他的房间。印象里,好像也只有一两次。即便在他们最亲密的时候,她也极少进他的房间的。
她听到里面有细微的响动。她想了想,想到了Cookie。
她轻轻一推,门没有锁,“吱呀”一声向两边敞开。Cookie似乎被忽然出现在面前的她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待看清楚来人,又凑过来,尾巴欢快的摆动着。
隔着门槛,自端拍拍Cookie的头,待它没有那么兴奋了,她才重新打量着屋内——正间迎面仍是那件紫檀架白梅双面绣屏风。她轻轻的迈步进去,绕过屏风,所有熟悉的摆设和景致,全都向她围拢过来——没有变,哪儿都没有变。北间是他的卧房,南间是他的书房。卧房门上那只蝈蝈笼还在,尽管蝈蝈是早已经化灰了;而书房案上那毛笔架,甚至连朝向都没有变化。
正间的一角放着一架老式的留声机。旁边零散的搁着几张黑胶唱片。自端在沙发扶手上坐下来,将唱针扶上去——不出意料,是《军港的夜》。
海浪的声音清晰可闻。
自端静静的一动也不动。
……
那么炎热的天气,6月里少见的热。她从学校回到家里来。每个月都要回家住一个周末,这是爷爷给定的规矩。她心里就算再不愿意,也得遵守。
那天也像今天一样,大人们都不在家。
只有她和他。
她知道他有时候周末会回来。但是也不经常。两个人似乎都有意避开对方,她还从来没有在家里和他一起吃过饭。
距离第一次看到他,已经快一年了。
自端看一眼西厢紧闭的房门。有种说不出的情绪抓住了她的心。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去敲西厢的门。里面有低低的音乐声,门一响,音乐戛然而止。她听得到有脚步声逐渐近了,是拖鞋蹭着石板地面的声音。
门一开,顾惟仁静静的站在她面前。
自端看了他一眼。他比她要高出一个头去,她看的顶多算半个他。雪白的衬衫,衬得他面庞更加白皙;头发理的很整齐。干干净净的,一个漂亮的男生。
似乎是没有料到她会来敲自己的门,惟仁有点儿发愣。
“该吃饭了。”她说。
“嗯。”
她转身往餐厅里走。惟仁愣了一会儿,反手关了房门,跟在她身后。她穿了一条黑色的裙。裙摆及膝,纤细修长的小腿,像小鹿一样,轻捷而有活力。
惟仁忽然觉得心头突突的跳的很急。脸上不自觉的热起来。眼睛想要移开,可是,有忍不住再看一眼……心跳就越发的急了。
短短的一程,他觉得那么漫长;那么漫长,却仍希望,永远也走不完。
。
正文 第六章 风与水的痕迹 (十九)
一餐饭吃的沉闷。
他和她都不说话。
她崴了一勺子红烧肉在面前的盘子里。
惟仁看了她一眼。
她又崴了一勺。
惟仁眉尖一蹙。
她第三次伸出手,他吃米的动作就停在了那里。
于是她变了方向,去崴汤。
嘴角露出一丝笑。仍是低着头,乌木镶银的筷子,夹红烧肉吃。吃了一块,又吃一块。一会儿的工夫,面前的肉都进了她的肚子里。她正要喝汤,只见他静静的替她又崴了一勺红烧肉放在碟子里。
她瞪着他。
他眼睛亮晶晶的,闪着笑意。
她有些气恼,但还是说了声“谢谢。”
“不客气。”他仍低头吃他的饭。
肉还是被她消灭了。
惟仁早就吃完,在一边静静的坐着。
自端这时候才意识到,那盘子红烧肉几乎都被她吃光了。
也许是觉察到她的窘,惟仁小声的说:“范大厨烧的红烧肉是京城里第二好吃的。”
她忍了忍,终究没忍住,问道:“那第一好吃的是谁烧的?”
“我们学校食堂的大师傅。”
自端自然是不信。军校伙食虽好,但是,学校里的食堂,再好吃也有限。范大厨,那祖上可是御膳房出身。她轻轻的哼了一声。
“我第一次见女孩子吃肥肉这么利索。”他说。
她没出声。心想你才能见过几个女孩子。
“虽然我见过的女孩子不多。不过无一例外。”他说。
自端低着头,将面前的筷子摆整齐。心想我就是那个特例。
顾惟仁说:“没想到今天瞧着特例了。”
她有点儿吃惊的抬眼看着他,心想这人会读心术不成?她眯了眼睛,说:“您这么说,是不是就想说我吃的多呀?”
顾惟仁被她的一个“您”字给唬的一愣,白皙的脸上顿时一红,说:“……不是。”
“不是最好。我用好了。您呢?”
“我……也吃饱了。”
自端站起来,将他的碗筷收起来。惟仁又愣了一下。他忙站起来,两个人开始收拾饭桌。家里的保姆从窗子外面看到,很快的走进来,不要他们动手。自端默默的,仍是帮着保姆把桌子收拾了。保姆一头一脸的汗。自端却泰然自若。她洗过手,从厨房出来,看到站在廊下的顾惟仁——靠在朱漆的廊柱上,看着她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她亦静静的回望他。
院子里的梧桐树上,忽然传出了一声蝉鸣。很短促,却很尖利。
两人不约而同的抬头看过去。其实什么也看不见。
又一声。
仿佛是试探。
“吱……”这下是不间歇的长而高频的鸣叫了。
两人似乎都松了口气。
看着对方,微笑了。
夏天,就这样来了。
……
顾惟仁一进门,便听到了老式留声机上传出的那略带古旧气息的歌声。他定了定神。再没有别处,只会是他的房间。他略站了站——是谁呢,在他房里听留声机?如今,除了承敏,再没其他人会动——就连他自己,也是不碰的。
承敏第一次来,看到那一匣子的黑胶唱片便惊叹。好几次她都央求他放片听。他总是推脱。她也不很坚持。大概她是趁他不在家的时候听过的。这他是知道的。那唱片匣子里,唱片叠放的顺序,再也不会变。她动过,他知道。可是他也不说什么,只悄悄的再调整回去——那是他心底里小小的秘密。他默默的保护着,对谁也不说。
承敏就是这么玲珑细致的一个女孩子。跟她永远不需要很多的话去解释什么。她太了解状况。这只留声机在她眼里,如同乌衣巷的这四合院一样,被她当作了他生活中不得不接受其别扭,又不得探询其究竟的一部分。
这会儿,自然不是承敏,那么,是谁呢?
惟仁眼前浮起一个影子。
他深吸一口气,立即打消了念头。那根本是无望的。
他脚下有些迟缓,犹豫间,已经到了房门口,推门,两三步,绕过屏风。
他呆了。
。
正文 第六章 风与水的痕迹 (二十)
自端抬起头来。
他看着她,静静的,一动也不动的看着。心,像是闯入了漩涡,旋转着、旋转着往水底去……Cookie跳起来,前爪搭上他的腿,他都没反应。
自端伸手,将唱针拿下,喀秋莎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立在那里,仿佛一株挺拔的白杨,顶天立地。
她的眼睛有点儿模糊。禁不住抬起腕子,扶了扶眼镜框。
惟仁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她身边的沙发上,坐下来。
自那日在医院,逃也似的离开,已经有一阵子,她在躲避着他——人是躲掉了,可是那拥抱像是烙在了肌肤上,让她时时记起。此时,他坐的这么近,闻的到他身上的味道。那淡淡的味道……飘进她的鼻腔。
“还用这款香水?”她永远记得这番味道。那一年,这香创出来。那一年,他们的爱创出来。
“你呢?”他看着她。知道她在想什么。她说过,愿这味道永不消退。即使他们老的鼻子都不灵光了,仍然能分辨出风和水的清香。他怎么舍得换掉?这味道也是一份毒。她给他的一份毒。
她没有回答。
其实,2003年的夏季之后,她有很久很久,都不曾用过任何一款香。仿佛把那味道洗去,就好像洗去了记忆。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中注定,那一年,Kenzo也换了主人,这个系列的香水都改版了。那一日,她站在香榭丽舍大道上,握着这两支香水,禁不住悲从中来:这世上,绝没有永远不变的感情;这世上,亦没有永远不变的味道;这世上,更没有永远在那里的人——就连她自己,也已经换了容颜,成了别人的新娘。
可是她固执的,每年购买一对。
其实,心底还是有一份固守。只是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固守些什么。
她看着他的眉眼。
不。一点儿都不像。没有一丝一毫的像她,像她父亲,像景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