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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了一下床头的电子钟,已经凌晨快4点。外面似乎有声响,她闭上了眼睛,果然,一会儿的工夫,她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想起白天,他踏着病房的地板,试着摩擦力的样子,她心悠悠一颤……门一开,他轻手轻脚的进来,带着一丝凉风,走到她的床前。她能感觉到他近了。听到他的手掌摩擦的细细声响,然后他的手,才伸过来触摸她的额头。浅浅的、暖暖的手的温度。她一动不动……
佟铁河在自端床前坐了下来。
她睡着了?似乎是睡着了,呼吸时这样的平稳。睡姿是这样的标准——在今后多少个日子里,她会睡不安稳,在睡梦中,也要提醒她自己,不能仰卧?他深深的吸着气。
琬琬已经开始打呼,虽然清浅,可也是一种噪音。
他过去,轻轻的拍打着琬琬的面颊。琬琬转了个身。他看了琬琬一会儿,还是决定把她挪到外面去——起码,他睡觉是从来不打呼噜的,不会让她睡的更不安稳。
他叹了口气。
这沙发对他来说太短,他得蜷起来。可是这又有什么。
在深夜里等待黎明,最黑暗的时候,他要在她身边的……
琬琬翻了个身,差点儿掉下沙发去,她一惊,睁开眼,发现天已经亮了,她睡的浑身燥热,拥了毛毯,抬眼去找空调控制开关,室内实在是热……她披着毛毯从沙发上跳起来,膝盖碰到了茶几上,一疼,人立即清醒了。她发现,这不是她昨晚睡下的那张沙发,她转了一圈,鬼使神差的,轻手轻脚的去推病房的门……只开了一点点,她看过去——端端姐刚刚下床——她只是看着,不知道端端姐需不需要帮忙,就看着她站了片刻,走到沙发边,就是她昨晚睡的那只沙发,将掉在地上一半的毛毯拉了起来……她的表哥,长手长脚的表哥,窝在沙发里,睡的正沉的样子。端端姐替他把毛毯拉到了下巴处,轻轻的替他掖着,一点一点的,掖到肩窝处的时候,表哥的下巴一动,压住了端端姐的手。
琬琬的心突然跳的厉害。
表哥眼睛都没睁,只是,紧紧的,下巴和肩窝,紧紧的裹着端端姐的手……
琬琬将门关好了。她继续轻手轻脚的,将毛毯叠好,从茶几上拿起自己的包,先离开了。她笑着,笑的很开心……
自端抽着手,抽不动,不禁低声“喂”了一下。
他睁开眼睛,松了一下下巴,她的手立即溜走了。她摸着手背,他下巴上,那粗糙的触感,磨的她手背泛袖了。他还没说话,就听到敲门声,她站起来,回头,说了“请进”。
他也坐直了,看到进来的是护士。
要替她抽血。
自端坐到床上去。
他站在一边,看着护士给自端挽上去袖子,拍打着手肘处——她胳膊细瘦白皙,血管也细,那蓝色的血管,细的像一条线,隐隐约约。他看着护士手里的针管,皱了下眉——他担心她这么细的血管,可能抽血是件比较困难的事。果然,护士拿了橡皮圈,系在了自端的上臂,自端的手上,血管跳了起来,可是肘上的血管仍不清晰。
佟铁河看到护士在不停的按摩着自端的手肘,寻找着合适的位置。护士脸上很平静,但在他的注视下,也有点儿紧张。一针扎下去,好半晌,才见深袖色的血液被抽进了针管里。抽满了一管。铁河刚松了一口气,又见护士拿起另一只空针管,继续抽。他看看自端,她脸上倒是平静。他的手便卡在了腰上。自端回头看了他一眼,静静的说:“别挡住光线。”
他只好挪开,眼睛不错神的看着护士的动作。
竟然……一共抽了五管血。
佟铁河看着护士解下橡皮圈,替自端按上药棉,终于忍不住了,他皱着眉,问:“怎么会抽这么多?”
护士温和的说:“有很多项目要检查。有一个,佟太是RH阴性血型,医生晚些时候,要检测胎儿……”铁河几乎听得到自己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还好护士说,“看是否存在母婴血型不合。以免发生溶血。”
佟铁河呼出一口气。护士告辞。他伸手过来,替自端按着伤口。
“佟铁,”自端推开他的手,把药棉拿下来,看着手臂上,橡胶圈留下的痕迹,和那小小的一点儿伤口,“没事啦。”
她最会说的一句话,就是“没事啦”。他不出声。只是坐到床沿上,抬起手来,轻轻的,手插进了她的头发里。柔软的卷发,丝绸一样,裹着他的手,带着她的体温。他理顺着她的长发。
“嗯,我去把头发剪短怎么样?”她问。
“嗯?”他看着她的眼睛。
“天气热了。”她说。
“好。”他知道她为什么要把头发剪短。胸口一闷。她现在,一切,都在为孩子着想。他看着她的脸,晨曦中,显得晶莹的脸。
“今天,我好好休息。明天,我回去上课……”她微笑着,“哪天闲了,就去剪。”
“嗯。”他闷声应着。
她的一头长发,他好像自打认得她的脸,她一直是长发的。一直都是的,从来没变过……多少次,他的手指这样穿过她的发;多少次,她的发缠绕着他的手指……他记忆,被这样的缠绕勾起来,那么温柔。
所以几日后,当他真的看着她坐在发型师那窗明几净的工作室的椅子上,看着她的发,被发型师灵巧的双手打开,瀑布一样,垂下来,流动着……他忽然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了她身后。
正文 第十一章 莲与杉的迤逦 (三十六)
他从镜子里看着她的眼睛,看了半晌。然后伸出手去,发型师会意,将手里的剪给了他。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她并不做声,只是手握紧了椅子的扶手。
他的手,从她的发顶,抚摩下去,一直到发梢,轻轻地、轻轻地,这一路,像带着电流,让她起了栗……他轻柔的将她的发挽在手中。这样挽一把在手中,盈盈一握,些许重量。其实不重,可是伴了她这么久,也伴了他这么久,添了岁月的痕迹——他不想让别人碰触,也不想让别人断开,这段曾经汹涌在他们两个之间的时光。
他松开手,她的头发流水一样垂下去,发梢轻轻弹跳。
咖他拿起一缕来,剪下去,剪刃摩擦着发,很长的一条,从他手指间飘落,落在地上。
“留一点给我。”她轻声的说。
他的手扶住她的颈,让她不要动。
聆他把剪刀,还给了发型师。
他站直了,双手,扶住她的肩颈,两个人,都对牢了镜子。
“不留。”他说。
她未动。
他清了下喉咙。
他不再看她的反应,仍回了他原先坐的位子,看着被他剪短的她的发,在发型师亮晶晶的剪刀下飞舞,一寸一寸的,持续的变短,更短。
这么短。
要多久,才能再回到那长发如瀑、长发绕指、长发绵柔的日子?要很久吧。很久。很好。从今天开始,他等着,等着她的长发,再慢慢蓄起来。
他出了神。
直到她朝他走过来,他才抬头。
细碎的短发,齐着耳垂,带着一点儿俏皮的、覆在她前额的不规则的刘海,让他忍不住想拂开——他抬手,把她的短发弄乱。
她捂住额头,“哎。”低低的叫了一声。
这里到处都是镜子,她看着镜子里自己全新的发型,小男孩儿一样。看上去,有点儿奇怪,但也让她心里有种多日未有过的轻松爽利。她抓着这短短的发。
“走吧。”他先转了身。
她颈上清凉。一低头,已经不会有长发垂到胸前。
她的手,抚摸着颈子。
回头看了一眼,发型师助理在清理她剪下的头发——她是真想留下这一把长发的。可是她忍住了。也许,她能留下的东西很多,并不在乎这一样。只是,还是有些可惜。
他脑后好像长了眼睛,回手拉住了她的手。
自端怔了一下。被他拉着,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了这个工作室。外面阳光明媚,光线亮的晃眼,自端微微眯了眼睛。走在他身边,走的很慢。
“再蓄起来。”他说。暖暖的风吹在面上,吹起了她的短发,细细碎碎的短发,在风里往一个方向舞着。他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因为他的话,而有些怔忡的神情,缓缓的说:“我等着。”
看着她短短的头发,一寸一寸的蓄起来。
那将是,他们一起经历的新的时间。
她一定会有。
他们一定会有。
他的手握紧了。这样握着,好像就抓紧了什么。
“你给我打起精神来。”他声音沉沉的。
“嗯。”
“别打算着,留点儿这个,留点儿那个。”恶声恶气的。
“嗯。”她半晌才应——她的这点儿小心思,都被他看穿。她想了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