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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离旅行社大概有五十公里,沿途荒无人迹。我们只能步行回去。
我们走得不快,但云深只走了两公里便再也走不动。我把她背在背上,和向导继续前行。
日暮渐渐西陲。大漠上的日落绝艳而孤寂。金芒四溅的斑斓五彩,泼天洒地地盖住了整个苍穹。隐隐的风声仿佛在诉说着那些长烟落日里;被黄沙掩埋的千年传奇。
这时一滴泪落在我脖子里,我忙回头看她:“怎么了,云深?”
她满眼是泪地看着我:“都是我不好,自私任性。一定要来,结果害得你现在这样危险。”
我笑着安慰她:“这样就算危险么?云深可真没见过世面。再说人这辈子会有几次机会在这样美的月光下散步?”
她抬头看去,一轮淡白秀气的月亮刚刚探出头来。而在太阳没入地平线的瞬间,陡然星汉灿烂,明月如炬。她忘了流泪,沉浸于这难得一间的奇景。
入夜,月光下的道路仍明晰可辨,但气温却骤然下降。我把外套脱下来穿在云深身上,放她下来自己走一会儿,她累了时又背她一会儿,这样她就不至于被冻得僵住。
她轻巧地伏在我背上,温润的呼吸吹在我颈脖间,柔软的心跳透过衣物,轻击在我背心,一下,再一下,乐音一般好听。
“我们会死吗?”她怯生生地问,大概是夜晚四周的荒漠让她害怕。
“不会,不会!”向导抢先安慰着她,然后为了让她转移注意,不再害怕,他便甩开嗓子唱了一首甘肃民歌花儿。
他声音虽有些破,但却唱得高亢明快,情真意切。把个心怀爱意的少年情怀,唱得沥沥动听。
云深听罢在我背上鼓起掌来,我也替他叫好,那个粗壮高大的西北汉子不好意思地“嘿嘿”笑起来。
“靖平,你也唱首歌来听好吗?”她央着我。
我干脆地回答:“好。” 从疏影去世起,我再没有哼过歌。
我启口;一首Sting的《Shape of My Heart》就自然而然地唱出来。疏影去世时,我在霍普金斯学院的实验室里,常常一遍又一遍地听Sting的歌,而这一首《Shape of My Heart》是我当时的最爱。
“He deals the cards as a meditation
And those he plays never suspect
He doesn't play for the money he wins
He doesn't play for respect
He deals the cards to find the answer
The sacred geometry of chance
The hidden law of a probable oute
The numbers lead a dance……
And if I told you that I loved you
You'd maybe think there's something wrong
I'm not a man of too many faces
The mask I wear is one
Those who speak know nothing
And find out to their cost
Like those who curse their luck in too many places
And those who fear are lost
I know that the spades are swords of a soldier
I know that the clubs are weapons of war
I know that diamonds mean money for this art
But that's not the shape
The shape of my heart”
(中文意译 –
和他一起玩牌的人从不知道
他只是把玩牌作为一种冥想
他玩牌不为他已赢得的金钱和尊敬
他只想找到一个答案
那神秘的几何概率
那无法预料的结局背后隐藏的法则
这些数字让人疲于奔命……
如果我告诉你我爱过你
你也许会觉得诧异
我不是一个善于做戏的人
我戴的面具只有一个
口出狂言的无知者和那些总是抱怨自己不走运的人
都为此付出代价
而胆怯者也注定会输
我知道
在这个游戏里
黑桃代表卫兵的剑
梅花代表战争的炮枪
红方块代表财富
但它们却都不是
不是我心的形状 )
我仿佛又回到十年前疏影刚去世时,那些在巴尔蒂莫寂静的深夜里;我独自靠着实验室的窗;看着灯下纷扬的雪片安静地飘落在沉寂的树梢和道路上,听着Sting低沉的嗓音一遍又一遍地唱“那不是我心的形状。”
那么,什么是我心的形状?
歌唱完,背上的云深半天没有声响。片刻后,我感觉她身体微微的颤抖。
“冷吗,云深?”我问。
她含糊地“嗯”了一声,把我抱得更紧。
“好多年不唱歌,一唱嗓子就疼。我们改讲故事吧。”我不想再唱,便转了话题。
我给她讲楼兰的起源,辉煌,覆灭,以及各种有关的神奇传说。向导也不时地插话补充。就这样说说笑笑,直到她在我背上睡去。梦里,她在我耳边模糊地呓语:“靖平……别难过。”
终于在天明时分,我们走到了旅社。
向导报了案,偷窃者和失窃的越野车当天就找到了,但车上的各种器械设备已被卖掉或损毁。我写了一张支票给旅社,算是补偿他们所有损失的费用。旅社的经理和向导喜出望外,对我感谢再三。快乐对于有些人来说这样容易,对另一些人却这样难。
我和云深在旅社修整了一天,第三天早上出发,沿丝绸之路的中道逆行而上,前往敦煌。
临行前,那位向导悄悄对我说:“您昨天晚上唱的那歌,我听不懂词,但唱得是真好听,您背上那小姑娘听得眼泪哗哗直流。”
她哭了吗?那种心碎成齑粉的情殇,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她会懂吗?
千佛洞里的微笑 (靖平)
我们在敦煌的第一站是千佛洞。
我陪着云深漫步在鬼斧神工的彩塑和神幻陆离的飞天壁画之间。她尤其喜爱隋唐时代,浓丽奔放和人性化的雕塑绘画风格。
云深在一幅唐代的飞天壁画前流连忘返。一个手持琵琶,身着五色锦带的女飞天,正和一个衣裾飘曳的男性飞天痴缠对望。壁画历经千年,已褪色不少,但他们眼中熠熠的深情,却千年不减。
“这个男飞天是天歌神乾闼婆,女飞天是天乐神紧那罗。他们是佛教天龙八部众神之中唯一的夫妻。”我跟她解释说。
她目光神往憧憬地久久停在壁画上:“你说,白拓和殷小蛮会不会是他们转世的化身?”
“也许是吧。”我半认真地笑答;不忍扫她的兴。
“那我爸爸妈妈呢?”
我收起玩笑的心境,郑重地说:“或许这世上每一对真心相爱的恋人都是他们的化身。”
“那么爱是不是真地会生死不断,千年不灭,永世轮回?” 她双目灼灼地看着我,紧张而热切。
我本不信任何神佛鬼怪前生后世之说,但此刻她目中的希冀与执著却让我无法说不。
我看着她的眼睛,静默片刻,然后缓声但坚定地回答:“会的。”
她看着我,眼中有欣然的神采。
我给她讲从北魏到元代,各时期雕塑壁画风格的变迁,和不同时代政治经济宗教文化对它们的影响,以及它在近代所遭到的来自西方的掠夺与毁坏。
云深用心听着,在我面前却渐渐垂了头,低声说:“对不起,靖平。”
“对不起?为什么?”我讶然。
她怯生生抬眼看我:“我,我也是半个西方人的后代。我为他们的罪恶向你道歉。”
这敏感的孩子。我心中一暖,又一酸,揽她过来,轻轻安抚:“傻孩子,这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太祖父是前清的平王,历史上清廷对西方赔款数额最大的协定就是由他签的。他本宁死不签,但当时慈禧太后便囚了我祖父做人质胁迫他。虽然最后他是迫于无奈,但他在条约上的签名却是中国近代史上一个极大的污点。如果后代要为前人做的错事赎罪,那么作为他的后代,我就该被千刀万剐了。”
她一听顿时脸色纸白,低喊一声“不!”,便抱紧了我,眼泪便像断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来。
我知道闯祸了,忙不迭地安慰:“都是舅舅不好,尽乱说话。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讨人嫌,活千年。’像舅舅这样讨厌的人,才不那么容易死。只怕到时变成了个老头子,惹你烦。”
“我不烦!”她止住哭,着急起来:“我永远都不会!”
她静下来,怔怔地看了我许久,说出一句:“我只有你了。”
我心里大痛,紧搂了她在胸前:“云深,你不但有我,你还有爱你的爷爷奶奶和其他亲人,以后还会有爱戴你的比利时国民。”
她脸藏在我胸前,小声说:“可我想要的只有你。”
她如落花坠地般的轻轻一句,却震得我心惊神撼。
她知道她在说什么吗?她明白这话意味着什么吗?
我的心瞬间不规律地狂跳起来,双臂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