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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又在后面造我的谣了,拿出凭证来说清楚,偌大的一个霍府,还由得那些小人嚼舌根了去?”
说着还要半真半假地对霍展谦嗔怒:
“展谦,老太太和姨妈又疑心我欺负你呢,可怜我一个弱女子孤零零嫁到霍家来,三天两头就要被人家冤枉一次,你说,你自己说我有没有欺负你!”
不管他沉默多久,脸色如何变幻,每一次到最后,她总是笑得最得意的那个。
这样几次三番地闹下来,霍府里也算是鸡犬不宁了,唯一遗憾的是那霍展鲲,听说他亲自去监督军需采办所以不在府中,否则那二少爷发起脾气来肯定更加热闹呢!
在那样的不睦之下,霍展谦去老太太那里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每次回来脸色都是青郁的,她懒得理会这母子俩背着她在说些什么,只是习妈叹着气提过,她说大少爷从来孝顺,为了大少奶奶将老太太气成这样心里肯定自责难过,那些话她本来一贯是当作耳旁风的,可是再见到他怔怔对着窗外发呆,那墨黑的眼眸里像是缠绕了经久不散的云雾,飘飘荡荡落在虚空中的某一处,不知怎么的,她明明该高兴的,却也常常无端端烦躁起来。
初入侯门(十)
其实凭良心说,霍展谦对她真是不错的,方方面面都照顾得无微不至,甚至知道她不喜欢他在面前,他也多留在书房避而不见,倒是她常常闲得无聊偷偷要去瞧他在干什么,他会伏在书桌前写字,靠在椅上翻书,他的书房几个大橱柜里齐齐整整码的都是书,从古到今各门各类,她真是诧异一个人怎么可能看得进那么多书去,她曾经托着宝心的福一起念过一年女校,可是大娘见不得她和她的女儿平起平坐,三天两头故意找碴,终于只留下了宝心一枝独秀,而她除了识得几个字,知道民主时代女子也有婚姻自主的权利外也没学到其它什么有用的,到现在觉得那婚姻自主也是扯淡,便更加不愿去碰那些纸上空谈了!
虽然她不喜欢看书,也不喜欢霍展谦,可是不得不承认,他看书的样子还真是很好看的。
通常是阳光懒懒的午后,他伏在桌前,身子微微前倾,淡蓝的袍子在明亮的光线中耀着浅浅的光,头发也被滤成了栗色,仿佛要融在初夏的光晕里,偶尔指翻动书页带起敕沙沙的一声响,他身子会稍稍侧过,便见那流光勾过他高的鼻,弧度好看的下巴,光打过来,连眼睫也看得清楚,扑在白玉般的面上,间或一眨,似乎那空气都静滞了,只有窗外簌簌落花声!
她有几次都看得怔住,疑心那画一般的场景只是幻觉,明明知道他听不到的,可是手脚间的动作还是不由自主轻下来怕惊扰了他,要发上好久的愣才想起溜进来的“正事”。
正事无非就是作弄他!
他背身伏在桌前,她便在后面大展拳脚——将他要用的东西偷偷藏起来,悄悄移张椅子到他身后,或是弄只死虫死鸟的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反正鬼花样层出不穷,想到他着急的样子,被绊倒被吓到的样子便觉高兴,也盼着他唤来佣人全部看了去,把事情又传到老太太那里,隔三岔五地气她一气!
老太太知不知道这些事她不清楚,可是霍展谦心里肯定是明白的,望她的眼神常常带了深意,她只作出表面上的一本正经若无其事,知道就算他明白也不能把她怎么样,他听不见声音自然不知她什么时候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只要没被抓个现行,她是咬死也不会承认的!
可是她也终于有出师不利的时候!
这日她照例存着歪歪心思溜进书房,他也照例伏案翻书写字,她的手绢裹着一只刚逮来的毛虫,这次她是豁出去了,鼓足勇气抓了这只活的来,计划放在他的领口上,让这小乖乖钻进他衣服里,看他不吓得抱头鼠窜,正小心翼翼兜着手绢将毛虫往他身上引,本一直安静坐着的人却突然回头,一把擒住她手腕,她吓一大跳,手重重一抖,便见那毛虫乖乖正从手绢上跃起,又扑扑往下坠,不偏不倚恰好落在她被他逮住那截手腕上,鸡皮疙瘩陡然从脚心爆发起来,她尖叫一声甩手去抖,那一抖却又抖到了自己身上,可能那毛虫也吓得紧了,死死附在她的前襟上动也不动,她又不敢赤手去抓,只得扯衣去抖,又叫又跳又抖衣服,那模样也与疯疯癫癫相差不远了。
正徒劳地原地猴跳,他的手却按住她肩膀,他看起来文弱无力,那一按之下劲儿居然极大,她被迫站在原地不动,便见他另一只手上已经拾了刚刚那条手绢,以绢覆手,将那毛虫捉了下来,转手便抛入碧瓷盂中去!
她这才松一口气,抬头一望,却见他面庞微垂,温润如月,眼是澄净而明亮的黑水晶,蕴着笑意,光辉灼灼的要将她包围沉溺了,那嘴唇也向上弯出花瓣的形状,呼出的温热气息带了龙涎香的馥雅,正正扑在她面上,他的一只手也还搭在她的肩头,仿佛正温柔揽着她,那一刻她脑袋里迷糊了,居然想要伸手摸一摸他那好看的唇,手伸到一半才突然惊觉到这迷惑了她的笑容是什么意思!
笑意中含着几分溺爱和无奈,那明明就是大人逮住了顽童胡闹时的神气!
他的另一只手往身后一抄,便从书桌上拈起一张素笺到她面前,上面是三个大字:
小孩子!
原来他刚刚写的就是这三个字,他早知道她又来捣蛋了!她脸上一红,一把推开他,劈手夺了那素笺纸,几下揉成一团掷到他脑门上,跺脚凶道:
“谁是小孩子?谁是小孩子?我就不喜欢你,就要作弄你,怎么样,受不了的话去告诉老太太啊,告诉你弟弟啊,我才不怕你们霍家的人!”
嚷嚷间眼光瞥到他身后,见平日是开着的窗户掩上了半扇,那毛玻璃照出了他们晃动的影子,她顿时明白了,指着他叫:
“哦,原来你从窗户玻璃里看,你可真是狡猾!”
他只低头望着她不动,眼中还是那黑水晶般的光亮和浅笑,她更是发恼,脸上也莫名其妙更烫了,便发起性子来将桌上的书噼里啪啦全砸在他身上,再重重跺了他的脚,这才一溜烟跑了出去!
可是霍展谦却并不生气的样子,晚上见了她眼中居然都还有隐隐的笑意。
从那次把他关在门外以后他们便真正开始同居一室,当然还是分床而睡,虽然有诸多不便,好在淡粉色的帐子垂下了,她还有小小的私密空间,霍展谦也还算君子,所以相处下来也并不难熬,平时两人都不会有什么交流,可是这一晚,她总疑心他还在嘲笑着她白日的笨拙,悄悄下床看,果然见他躺在沙发上,嘴角还保持着浅浅的弧度,她正恨得咬牙,那眼睛又突然睁开了,墨黑的眼睛仰视着她,仿佛要看到她心里去,她心中漏跳一拍,立刻又朝他凶:
“看什么看!”
转身缩回床上,只觉还不解气,抓起一个枕头砸了过去!
伸手关了灯,四周立刻黑暗下来,她竖起耳朵听,他好像将那枕头拾了起来,然后便没有动静了,可是暗色里,她想他一定还保持着那浅浅笑容的,他不会生她气的,他说过,只要不惹其他人不高兴,她怎样欺负他都无所谓——这个傻瓜!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秋风的捉虫,呵呵!
重楼暗香(一)
雪落一日一日都在掰着指头算钟师长究竟什么时候会来,常常越算越觉得心头没底,心烦意乱,这时便要去找霍展谦出出气。从那次被逮住以后她也不用再偷偷摸摸了,大摇大摆地走进他书房去,大摇大摆把他的东西翻得乱七八糟,提起毛笔在他的素笺纸上一页一页画猪头,他常常望着她是哭笑不得的表情,只要他稍稍一皱眉,她便要凶巴巴地弓起手指“啪”一声弹在他额头上,见那浅浅的碎发下浮起红彤彤的一个印子,她的心情便倏地飞扬起来了!
偶尔也会在他的书房里发现新奇的东西,那天她居然翻出了一支自来水笔,通体黑色,盈盈润泽,扭开笔帽便见灿灿金色的笔尖,细细凝看笔帽,上面有一排洋文,那是她唯一认识的洋文——waterman,华特曼钢笔,她惊喜叫了起来:
“你也有华特曼钢笔!我妹妹也有一支,听说这笔可贵了!”
那是宝心的生日礼物,她还记得钟师长的哈哈大笑,说这洋玩意儿一支便要抵上一个二等士官两年的薪饷,并且常人还没有门路拿得到,宝心稀罕极了,好说歹说才让她看上一看,却怎么也不肯让她借来写写,拿到学校去的时候一班的同学也纷纷羡慕,有人眼红不到便酸溜溜地说:
“华特曼钢笔又怎么样,下次我让我爸爸托朋友从纽约带一支华特曼的金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