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抢着挡在前面,舞竹棒护住头脸,羽箭都射在她软猬甲上。柯
镇恶听着箭声,知她舍命相救,心中一软,低声道:“你不用
管我,自己逃罢!”黄蓉哼了一声,道:“我偏要救你,偏要
你承我的情。瞧你有甚么法子?”二人边说边行,避到了一座
矮墙之后。羽箭虽已不再射来,但柯镇恶身子沉重,黄蓉只
累得心跳气喘,没奈何倚墙稍息。柯镇恶叹道:“罢罢罢,你
我之间,恩怨一笔勾销。你去罢,柯瞎子今后算是死了。”黄
蓉冷冷的道:“你明明没死,干么算是死了?你不找我报仇,
我却偏要找你。”竹棒倏伸倏缩,已点中了他双腿弯里的两处
“委中穴”。这一下柯镇恶全没防备,登时委顿在地,暗暗自
骂胡涂,不知这小妖女要用甚么恶毒法儿折磨自己,心中急
怒交迸,只听得脚步细碎,她已转出矮墙。
这时厮杀之声渐远渐低,似乎全真诸子已将这一路官兵
杀散,人声远去之中,隐隐又听得郭靖在大叫“大师父”,只
是呼声越来越远,想是找错了方向,待要出声招呼,自己伤
后中气不足,料来他也难以听见。又过片刻,四下一片寂静,
远处公鸡此起彼和。柯镇恶心想:“这是我最后一次听到鸡啼
了!明天嘉兴府四下里公鸡啼声仍是一般啼鸣,我却已死在
小妖女手下,再也听不到了。”
想到此处,忽听脚步声响,有三人走来,一人脚步轻巧,
正是黄蓉,另外两人却是落脚重浊,起步拖沓。只听黄蓉道:
“就是这位大爷,快抬他起来。”说着伸手在他身上推拿数下,
解开他被封的穴道。柯镇恶只觉身子被两个人抬起,横放在
一张竹枝扎成的抬床之上,随即抬了行走。
他大是诧异,便欲询问,忽想莫再给她抢白几句,自讨
没趣,正迟疑间,只听刷的一响,前面抬他的那人“啊哟”叫
痛,定是吃黄蓉打了一棒,又听她骂道:“走快些,哼哼唧唧
的干么?你们这些当官军的就会欺侮老百姓,没一个好人!”
接着刷的一响,后面的人也吃了一棒,那人可不敢叫出声来
了。
柯镇恶心想:“原来她去捉了两名官军来抬我,也真亏她
想得出这个主意。”这时他腿上箭伤越来越疼,只怕黄蓉出言
讥嘲,咬紧了牙关半声不哼,但觉身子高低起伏,知是走上
了一条崎岖的小道。又走一阵,树枝树叶不住拂到身上脸上,
显是在树林之中穿行。两名官军跌跌撞撞,呼呼喘气,但听
黄蓉挥竹棒不住鞭打,只赶得两人拚了命支撑。
约莫行出三十余里,柯镇恶算来已是巳末午初。此时大
雨早竭,太阳将湿衣晒得半干,耳听得蝉鸣犬吠,田间男女
歌声遥遥相和,一片太平宁静,比之适才南湖恶斗,宛似到
了另一个世界。
一行人来到一家农家休息。黄蓉向农家买了两个大南瓜,
和米煮了,端了一碗放在柯镇恶面前。柯镇恶道:“我不饿。”
黄蓉道:“你腿疼,当我不知道么?甚么饿不饿的。我偏要你
多痛一阵,才给你治。”
柯镇恶大怒,端起那碗热腾腾的南瓜迎面泼去,只听她
冷笑一声,一名官兵大声叫痛,想是她闪身避开,这碗南瓜
都泼在官兵身上。黄蓉骂道:“嚷嚷甚么?柯大爷赏南瓜给你
吃,不识抬举吗?快吃干净了。”那官兵给她打得怕了,肚中
确也饥饿,当下忍着脸上烫痛,拾起地下南瓜,一块块的吃
了下去。
这一来,柯镇恶当真恼也不是,笑也不是,半站半坐的
倚在一只板凳边上,心下极是尴尬,要待伸手去拔箭,却怕
创口中鲜血狂喷,她当然见死不救,多半还会嘲讽几句。正
自沉吟,听黄蓉说道:“去倒一盆清水来,快快!”话刚说完,
拍的一声,清清脆脆的打了一名官兵一个耳括子。柯镇恶心
道:“小妖女不说话则已,一开口,总是叫人吃点苦头。”
黄蓉又道:“拿这刀子去,给柯大爷箭伤旁的下衣割开。”
一名官兵依言割了。黄蓉道:“姓柯的,你有种就别叫痛,叫
得姑娘心烦,可给你来个撒手不理。”柯镇恶怒道:“谁要你
理了?快给我滚得远远的。”话未说完,突觉创口一阵剧痛,
显是她拿住箭杆,反向肉里插入。柯镇恶又惊又怒,顺手一
拳,创口又是一下剧痛,手里却多了一枝长箭。原来黄蓉已
将箭枝拔出,塞在他的手中。
只听她说道:“再动一动,我打你老大个耳括子!”柯镇
恶知她说得出做得到,眼前不是小妖女的对手,给她一刀杀
了,倒也干净爽脆,但若让她打上几个耳括子,临死之前却
又多蒙一番耻辱,当下铁青着脸不动,听得嗤嗤声响,她撕
下几条布片,在他大腿的创口上下用力缚住,止住流血,又
觉创口一阵冰凉,知她在用清水洗涤。
柯镇恶惊疑不定,寻思:“她若心存恶念,何以反来救我?
倘说是并无歹意,哼,哼,桃花岛妖人父女难道还能安甚么
好心?定是她另有毒计。唉,这种人诡计百出,要猜她的心
思实是千难万难。”转念之间,黄蓉已在他伤处敷上金创药,
包扎妥当;只觉创口清凉,疼痛减了大半,可是腹中却饿得
咕噜咕噜的响了起来。
黄蓉冷笑道:“我道是假饿,原来当真饿得厉害,现下可
没甚么吃的啦,好罢,走啦!”拍拍两响,在两名官军头上各
击一棒,押着两人抬起柯镇恶继续赶路。
又走三四十里,天已向晚,只听得鸦声大噪,千百只乌
鸦在空中飞鸣来去。
柯镇恶听得鸦声,已知到了铁枪庙附近。那铁枪庙祀奉
的是五代时名将铁枪王彦章。庙旁有座高塔,塔顶群鸦世代
为巢,当地乡民传说铁枪庙的乌鸦是神兵神将,向来不敢侵
犯,以致生养繁殖,越来越多。
黄蓉问道:“喂,天黑啦,到哪里投宿去?”柯镇恶寻思:
“若投民居借宿,只怕泄漏风声,引动官兵捉拿。”说道:“过
去不远有座古庙。”黄蓉骂道:“乌鸦有甚么好看?没见过么?
快走!”这次不听棒声,两名官军却又叫痛,不知她是指戳还
是足踢。
不多时来到铁枪庙前,柯镇恶听黄蓉踢开庙门,扑鼻闻
到一阵鸦粪尘土之气,似乎庙中久无人居,只怕她埋怨嫌脏,
哪知她竟没加理会。耳听她命两名官军将地下打扫干净,又
命两人到厨下去烧热水;耳听她轻轻唱着小曲,甚么“鸳鸯
双飞”,又是甚么“未老头白”的。过了一会,官军烧来了热
水。黄蓉先替柯镇恶换了金创药,这才自行洗脸洗脚。
柯镇恶躺在地下,拿个蒲团当作枕头,忽听她啐道:“你
瞧我的脚干么?我的脚你也瞧得的?挖了你一对眼珠子!”那
官军吓得魂不附体,咚咚咚的直磕响头。黄蓉道:“你说,你
干么眼睁睁的瞧着我洗脚?”那官军不敢说谎,磕头道:“小
的该死,小的见姑娘一双脚生得……生得好看……”
柯镇恶一惊,心想:“这贼厮鸟死到临头,还存色心!小
妖女不知要抽他的筋,还是剥他的皮。”哪知黄蓉笑道:“凭
你这副蠢相,也知道好看难看。”砰的一声,伸棒绊了他一个
筋斗,居然没再追究。两名官军躲向后院,再也没敢出来。
柯镇恶一语不发,静以待变。只听黄蓉在大殿上上下下
走了一周,说道:“王铁枪威震当世,到头来还是落得个为人
所擒,身首异处,又逞甚么英雄?说甚么好汉?嗯,这杆铁
枪只怕还当真是铁铸的。”
柯镇恶幼时常与朱聪、韩宝驹、南希仁、张阿生等到这
庙里来玩耍,几人虽是孩子,俱都力大异常,轮流抬了那杆
铁枪舞动玩耍,这时听黄蓉如此说,接口道:“自然是铁打的,
还能是假的么?”黄蓉“嗯”了一声,伸手抽起铁枪,说道:
“倒有三十来斤。我弄丢了你的铁杖,一时也铸不及赔你。明
儿咱们分手,各走各的,你没兵器防身,暂且就拿这杆枪当
铁杖使罢。”也不等柯镇恶答话,到天井中拿了一块大石,砰
砰嘭嘭的将铁枪枪头打掉,递在他手中。
柯镇恶自兄长死后,与六个结义弟妹形影不离,此时却
已无一个亲人,与黄蓉相处虽只一日,不知不觉之间已颇舍
不得与她分离,听她说到“明儿咱们分手,各走各的”,不禁
一阵茫然,迷迷糊糊的接过铁枪,觉得比用惯了的铁杖是沉
了些,却也将就用得,心想:“她给我兵器,那当真是不存恶
意了。”
只听她又道:“这是我爹爹配制的田七鲨胆散,对你伤口
很有好处。你恨极了我父女,用不用在你!”说着递了一包药
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