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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蓉知道师父以上乘内功疗伤,正是生死悬于一线之际,
若被他闯进洞来一阵啰唣,扰乱心神,必然无救,低声喝道:
“快出去!”欧阳克笑道:“咱们得商量商量,在这荒岛之上如
何过活。今后的日子可长着呢!”说着便踱进洞来。
洪七公眼睁一线,问道:“这是个荒岛?”黄蓉道:“师父
您用功罢,别理他。”转头对欧阳克道:“跟我来,咱们外面
说去。”欧阳克大喜,随她走出岩洞。
这一日天色晴朗,黄蓉极目望去,但见蓝天与海水相接,
远处闲闲的挂着几朵白云,四下里确无陆地的影子。她来到
昨日上陆之处,忽然一惊,问道:“舢舨呢?”欧阳克道:“咦,
哪里去了?定是给潮水冲走啦!啊哟,糟糕,糟糕!”
黄蓉瞧他脸色,料知他半夜里将舢舨推下海去,好教自
己不得泛海而去,其居心之卑鄙龌龊,不问可知。郭靖既死,
自己本已不存生还之想,大海中风浪险恶,这一艘小舢舨原
亦不足以载人远涉波涛,但这样一来,事机迫切,只怕已挨
不到待师父伤愈再来制服这恶贼。她向欧阳克凝视片刻,脸
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在思量如何杀他而相救师父。欧阳克被
她瞧得低下头去,不敢正视。黄蓉跃上海边一块大岩,抱膝
远望。
欧阳克心想:“此时不乘机亲近,更待何时?”双足一登,
也跃上岩来,挨着她坐下,过了片刻,见她既不恼怒,也不
移开身子,于是又挨近一些,低声说道:“妹子,你我两人终
老于此,过神仙一般的日子。我前生不知是如何修得!”黄蓉
格格一笑,说道:“这岛上连师父也只得三人,岂不寂寞?”欧
阳克见她语意和善,心中大喜,道:“有我陪着你,有甚么寂
寞?再说,将来生下孩子,那更不寂寞了。”黄蓉笑道:“谁
生孩儿呀,我可不会。”欧阳克笑道:“我会教你。”说着伸出
左臂去搂她。
只觉左掌上一暖,原来黄蓉已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掌。欧
阳克一颗心突突乱跳,神不守舍。黄蓉左手缓缓上移,按在
他手腕上的脉门之处,低声问道:“有人说,穆念慈姊姊的贞
节给你毁了,可有这回事?”欧阳克哈哈一笑,道:“那姓穆
的女子不识好歹,不肯从我,我欧阳公子是何等样人,岂能
强人所难?”黄蓉叹道:“这么说,旁人是冤屈她啦。穆姊姊
的情郎为了这件事跟她大吵大闹。”欧阳克笑道:“这孩子空
自担了虚名儿,可惜可惜!”黄蓉忽向海中一指,惊道:“咦,
那是甚么?”
欧阳克顺她手指往海心望去,不见有异,正要相询,突
觉左腕一紧,脉门已被她五指紧紧扣住,半身酸软,登时动
弹不得。黄蓉右手握住钢刺,反手向后,疾往他小腹刺去。两
人相距极近,欧阳克又正是神魂颠倒之际,兼之右臂折骨未
愈,如何招架得了?总算他得过高人传授,白驼山二十余载
寒暑的苦练没有白费,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长身往前疾
扑,胸口往黄蓉背心猛力撞去。黄蓉身子一晃,跌下岩来,那
一刺却终于刺中了他的右腿,划了一条半寸多深、尺来长的
口子。欧阳克跃下岩来,只见黄蓉倒提蛾眉钢刺,笑吟吟的
站着,但觉满胸疼痛,低头看时,见胸前衣襟上鲜血淋漓,才
知适才这一撞虽然逃得性命,但她软猬甲上千百条尖刺却已
刺入了自己胸肌。
黄蓉嗔道:“咱们正好好的说话儿,你怎么平白无端的撞
我一下?我不理你啦。”说着转身便走。欧阳克心中又爱又恨,
又惊又喜,百般说不出的滋味,呆在当地,做声不得。
黄蓉回向岩洞,一路暗恨自己学艺不精,得遇如此良机
仍是被他逃脱。走进洞内,见洪七公已然睡倒,地下吐了一
滩黑血,不禁大惊,忙俯身问道:“师父,怎样?觉得好些么?”
洪七公微微喘息,道:“我要喝酒。”黄蓉大感为难,在这荒
岛之上却哪里找酒去,口中只得答应,安慰他道:“我这就想
法子去。师父,你的伤不碍事么?”说着流下泪来。她遭此大
变,一直没有哭过,这时泪水一流下,便再也忍耐不住,伏
在洪七公的怀里放声大哭。洪七公一手抚摸她头发,一手轻
拍她背心,柔声安慰。老叫化纵横江湖,数十年来结交的都
是草莽豪杰,从来没和妇人孩子打过交道,被她这么一哭,登
时慌了手脚,只得翻来覆去的道:“好孩子别哭,师父疼你。
乖孩子不哭。师父不要喝酒啦。”
黄蓉哭了一阵,心情略畅,抬起头来,见洪七公胸口衣
襟上被自己泪水湿了一大块,微微一笑,掠了掠头发,说道:
“刚才没刺死那恶贼,真是可惜!”于是把岩上反手出刺之事
说了。洪七公低头不语,过了半晌,说道:“师父是不中用的
了。这恶贼武功远胜于你,只有跟他斗智不斗力。”黄蓉急道:
“师父,等您休息几天,养好了伤,一掌取他狗命,不就完了?”
洪七公惨然道:“我给毒蛇咬中,又中了西毒蛤蟆功的掌力。
我拚着全身功力,才逼出了蛇毒,终究也没干净,就算延得
数年老命,但毕生武功已毁于一旦。你师父只是个糟老头儿,
再也没半点功夫了。”黄蓉急道:“不,不,师父,您不会的,
不会的。”洪七公笑道:“老叫化心肠虽热,但事到临头,不
达观也不成了。”
他顿了一顿,脸色忽转郑重,说道:“孩子,师父迫不得
已,想求你做一件十分艰难、大违你本性之事,你能不能担
当?”黄蓉忙道:“能,能!师父您说罢。”洪七公叹了口气,
说道:“你我师徒一场,只可惜日子太浅,没能传你甚么功夫,
现下又是强人所难,要把一副千斤重担给你挑上,做师父的
心中实不自安。”
黄蓉见他平素豪迈爽快,这时说话却如此迟疑,料知要
托付的事必然极其重大艰巨,说道:“师父,您快说。您今日
身受重伤,都是为了弟子的事赴桃花岛而起,弟子粉身碎骨,
也难报师父大恩。就只怕弟子年幼,有负师父嘱咐。”洪七公
脸现喜色,问道:“那么你是答允了?”黄蓉道:“是。请师父
吩咐便是。”
洪七公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双手交胸,北向躬身,说道:
“祖师爷,您手创丐帮,传到弟子手里,弟子无德无能,不能
光大我帮。今日事急,弟子不得不卸此重担。祖师爷在天之
灵,要佑庇这孩子逢凶化吉,履险如夷,为普天下我帮受苦
受难的众兄弟造福。”说罢又躬身行礼。黄蓉初时怔怔的听着,
听到后来,不由得惊疑交集。
洪七公道:“孩子,你跪下。”黄蓉依言跪下,洪七公拿
过身边的绿竹棒,高举过头,拱了一拱,交在她手中。黄蓉
惶惑无已,问道:“师父,您叫我做丐帮的……丐帮的……”
洪七公道:“正是,我是丐帮的第十八代帮主,传到你手里,
你是第十九代帮主。现下咱们谢过祖师爷。”黄蓉此际不敢违
拗,只得学着洪七公的模样,交手于胸,向北躬身。
洪七公突然咳嗽一声,吐出一口浓痰,却落在黄蓉的衣
角上。黄蓉暗暗伤心:“师父伤势当真沉重,连吐痰也没了力
气。”当下只是故作不见,更是不敢拂拭。洪七公叹道:“他
日众叫化正式向你参见,少不免尚有一件肮脏事,唉,这可
难为你了。”黄蓉微微一笑,心想:“叫化子个个污秽邋遢,脏
东西还怕少了?”
洪七公吁了一口长气,脸现疲色,但心头放下了一块大
石,神情甚是喜欢。黄蓉扶着他躺下。洪七公道:“现下你是
帮主,我成了帮中的长老。长老虽受帮主崇敬,但于帮中事
务,须奉帮主号令处分,这是历代祖师爷传下的规矩,万万
违背不得。只要丐帮的帮主传下令来,普天下的乞丐须得凛
遵。”
黄蓉又愁又急,心想:“在这荒岛之上,不知何年何月方
能回归中土。况且靖哥哥既死,我也不想活了,师父忽然叫
我做甚么帮主,统率天下的乞丐,这真是从何说起呢?”但眼
见师父伤重,不能更增他烦忧,他嘱咐甚么,只得一切答应。
洪七公又道:“今年七月十五,本帮四大长老及各路首领
在洞庭湖畔的岳阳城聚会,本来为的是听我指定帮主的继承
人。只要你持这竹棒去,众兄弟自然明白我的意思。帮内一
切事务有四大长老襄助,我也不必多嘱,只是平白无端的把
你好好一个女娃儿送入了肮脏的叫化堆里,可当真委屈了
你。”说着哈哈大笑,这一下带动了身上创伤,笑声未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