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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在一刻钟前,还温文微笑着蹙眉沉思着的那个人,现在正静静地躺在包围圈的中心,躺在血泊中。他身下的血,慢慢地大片大片地洇了开来。
可是那个眼神,虽然渐渐涣散,却仍然朝我所在的方向看过来。他微微曲起了左手的食指,他的动作,轻微得几乎无法辨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得十分十分清楚。
一时间,我心中大恸。
我的泪,一滴一滴地无声落下。
当年我们经常在一起上自修的时候,我要是偶尔因为什么事闷闷不乐,总会有一个微微曲着的手指,有时还画着一个委委屈屈的人脸,耍宝地匍匐着一路爬到我面前。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眼神,带着淡淡的满足的笑意,终而逐渐涣散,涣散……
我完全不记得我是怎样和唐少麟一起,跟着救护车一路到医院,再一路小跑跟上三楼,然后看到子默躺在担架上被推进了手术室,看到妙因躺在担架上,被医生带去检查……
我整个人已经完全恍惚。
我靠在墙边,无力地垂着头。但是我仍然感觉到,有一支手臂一直在支撑着我——是唐少麟。
办完了相关手续之后,他就一直镇定地站在我身边。
长长的一望无尽的走道里,就我们两个人,静静地站在那儿。触目皆是白色,和死一般的寂静,还有凄清。
我一直垂着头,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抬起头,下意识看看窗外。天已经完全黑了,深秋的寒意一点一点,侵蚀着我的全身。可是手术室的灯,依然亮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医生走了出来。
我们一怔,接着立刻跑上前。
医生摘下口罩,露出十分冷静的一张脸,他看着我们,面色恒常而例行公事地:“病人破裂的脾脏已经摘除,也输了血,但是他头部伤势严重,需要在重症监护室进一步观察治疗。”
他的脸上,除了疲惫之外,并没有太多表情,作为一名医生,这种场面,想必他已经见得太多。他又看了我们一眼,顿了片刻,缓缓地说:“另外,他脑部仍有淤血,可能会长时间昏迷不醒,也有可能……所以最好尽快通知他的父母家人,”他蹙了蹙眉,直截了当地说,“而且要有心理准备。”
我怔住了。
我看着他的唇一开一阖,但是我几乎听不到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我的头,仿佛被重锤敲击般,痛得欲裂。
片刻之后,我听到少麟的声音,冷静而模模糊糊地说着些什么。
我低着头,朦朦胧胧看到一双脚,渐渐远去。
一瞬间,我的心中,清晰地掠过那个青翠崖边的孤单背影,还有那轻轻的一句——他也许明天回来。也许永远,也不会回来。
子默,子默,子默……你真的……也会这样吗?
我的泪,终于崩溃。
两个小时后,我们站在重症监护室的门外。
医生严禁我们进去。我的左边,站着轻轻扶住我的唐少麟;我的右边,站着手臂上仍然包着纱布的妙因。
透明的玻璃窗里,一个护士在病床前忙碌着。
我默默地看着。
我清楚地看到各种各样的仪器,围绕在病床前,指示灯不间断地闪烁着。但是奇怪的是,无论我如何努力,我都看不清病床上躺着的那个人、那张脸。只要视线有一点点触及,我的眼前,立刻完全模糊。
过了一会儿,少麟转向我们,他的声音依旧沉稳而言简意赅:“站了这么久了,坐下来休息一下吧。”
我跟妙因对视了一眼,她的眼睛,完全红肿。
我们三人默默地,在长廊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我们就那样坐着,谁也没有说话。
夜,越来越深,寒意,也越来越重。
不知过了多久,有两个穿着病号服的人,略带蹒跚地从我们面前走过。
我清晰地听到她们的叹息声,夹杂着几句议论:“进了重症监护室的人,很少有活着出来的……”
我低着头,默默地听着。
我拼命地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几乎在她们的身体隐入拐角处黑暗的一瞬间,妙因一下子扑到我身上,号啕大哭:“林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哭得断断续续的,“我只是……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我听到他在后面叫我……我不想看到他,我不想听他把那句话说出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有车开过来……我不知道,他会跑过来救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她的泪,热热的,浸湿了我的衣服、我的手臂。
妙因的眼泪,扑簌簌地继续流着,她泣不成声地说:“林汐,子默……说,这是他欠我的,所以……可是,我宁可是我救了他,我宁可躺在里面的人是我,我不要他死,我不要他死啊!”
我闭了闭眼,无可遏制的泪水,从我的眼角汹涌而下。我尝到了泪水的咸味,还有血的淡淡的腥味。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低低地说:“妙因,不能怪你,”我忍着泪,“不应该……怪任何人。”
这是命。
突然,她抬起头,一把抓住我,“不是的。不是的,林汐,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他……”她喃喃地说,“这些日子,我明明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如果,如果他……”
她哽咽着,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轻轻地抱住她,“妙因,真的不是你的错。”我的目光,越过她的头顶,越过少麟安慰的目光,看向那扇门,我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低低地说,“而且你放心,不会的,不会的……”
不会有这个如果。
若是没有人给我这样的勇气,我愿意用尽全身的力气,自己给。
半个月过去了,日子平静中,一直带着无言的压抑。
秋的寒意,也越来越重了。
其间我、唐少麟、还有詹姆斯兄弟俩,陪着妙因去公安局办理了跟车祸相关的事宜,肇事司机一直对着我们诚惶诚恐地道歉,愿意承担一切责任。
我们一直默默无言。
其间得知信息的夏言和沙沙也赶来医院,夏言眼圈微红,闷头抽烟;而沙沙则从头到尾,伏在我的肩头,痛哭失声,不能自已。
我拍着她的背,我的眼睛涩涩的,但是我已经流不出眼泪。
陪着沙沙来的汪方,一直站在我们身旁,脸色戚然,沉默不语。
而且素来稳重,从大学时代开始就从不喜欢依靠父辈庇荫的他,从得知消息的那一刻起,就不惜动用了一切可能的关系,四处奔走请来了知名的专家,为昏迷中的子默会诊。
到了最后,专家们大都只说了一句:“能不能闯过这一关,要看病人的意志力,还有求生本能。”
我们只能等。
不知不觉地,又过了一个星期。
周末我带着学生去企业参观实习,返校的途中,已经黄昏,我下了车,独自一人又去了那家医院。
平时,都有人陪着我,静静地来,再静静地走;但今天,唯有今天,子默,我想一个人来看看你。
进了熟悉的那间大楼,上了二楼,一转过拐角处,我愣了一下。
两个身着警服的人,安静地坐在长廊的椅子上。他们的前面,一个高大而极其瘦削的身影,正站在重症监护室的门前,向里望去。
一瞬间,我屏住了呼吸,我慢慢地走了过去。
那个人仿佛听到了脚步声,他转过头来。
我的心,猛然间狂跳了起来。
是当年的那张脸,酷似另一张年轻的脸,儒雅而沉默。
但是我面前的这个脸庞,早已被岁月的斑驳风霜碾过极其深刻的印迹。在额头,在嘴角,在……在脸上的每一处,每一个角落。
他的穿着十分朴素,甚至可以说是简陋;他的头发,已经花白,看上去有点触目惊心;只有那种沉稳的气度仍在。
他看着我,仅仅几秒,重又转过头去。
片刻之后,我听到一个平淡而疏离的声音:“他到底还是找到了你……”
我低头不语。
突然间,他轻轻地说:“子默,你记不记得你曾经答应过我什么?你亲口答应过我,要忘掉过去,要重新开始,好好生活,要开开心心地建立自己的小家庭,结婚、生子,让我能早一天听到……有孩子叫我……爷爷……”
突然间,他埋下头去。
片刻之后,我听到他的低低恸哭声,带着重重的悲戚:“子默,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傻?”
他呜咽着。这样一个高大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