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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惊讶与欣喜,一向严肃的老教师脸上露出的喜爱之色,甚至她的结结巴巴,都只是梦中预设好的一切……直到桌上留的那张纸条将她彻底从怀疑中惊醒。
这次,纸条上留的字比上回更短——棒球场。
大约是乐铖白等得不耐烦了,又被人临时叫走加训,纸条上的字很是潦草。许合子辨认了一会儿,猜出这是给自己的,心跳有些快。
这人会怎么报复自己?不会是把一张医院的结款单甩到她面前要她付账?或者……干脆找来那群棒球队的男生对她一顿威逼恐吓?对于那时经济并不宽裕的许合子来说,显然她更愿意接受后者。
当许合子抱着一种革命烈士上刑场的心态,远远地走近棒球场时,那群正忙着训练的男生并没有注意到她。也许是中场休息,有人递给乐铖白一瓶水,拍着他的肩:“乐副队,你这一住院,可把我们这群人弄懵了。”
乐铖白很友善地与一众马屁党交流着:“我在医院时也天天想着你们。”
“真好,你回来了,年底还有一场比赛,正赶得上训练。”
“那就一起加油吧。”他喝了一口瓶中的水,漫不经心地应和着,神情看上去显然有些焦躁。那人察言观色:“乐副队,你是不是在等什么人?”
也不知这一句话是怎么触到了乐铖白的痛处,他竟然收起了先前的笑容,冷淡地把水随手抛到一边:“开场吧。”
许合子没料到他们的中场休息这样短暂,一时站在草坪外几十米远的地方,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打断。
还是等下一场休息吧,许合子想。无论如何,要她在大庭广众下和乐铖白这种人开口说话,在旁人眼里,最终都会演变为一场有嫌疑的告白。然而没等许合子找个地方好好坐下,棒球场上跑过的一个男生忽然在乐铖白身后“咦”了一声:“乐副队,那不是那天和我们一起去医院的女孩吗?”
“是她,她叫什么来着……许合子?”另一个队员也看到了。
乐铖白正挥动棒球的手一僵,生生地扭过姿势往草坪上瞥了一眼。还真是她!
“喂,许合……”他想叫她往边上坐一些,这里已经是危险区。然而,乐铖白显然忘记了自己手上也正挥着一只棒球……
额角的剧痛让视野忽然变得一片黑暗,被白球衫的少年一球击来时,许合子似乎听见了他在叫着自己的名字。
疼,真是疼啊……她忍不住轻轻地嘶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许合子整个人向前扑去。扑倒前似乎有人飞快地朝她奔来,雪白的球鞋踩在枯黄的草坪上,簌簌作响。
“许合子!许合子!”有人拍着她的脸。
许合子觉得自己像在拍武侠剧,深仇刻骨,一朝报复,她被他一球击中,正是江湖中所谓的“恩怨两清”。
也许是想到这个令人感到稍稍欣慰,许合子在完全失去意识前长长地松了口气;“我们……我们两清了?”
醒来时雨声潺潺。
许合子以为仍在梦中,睁开眼呆呆望了一眼天花板又闭了回去。
一直坐在病床前的乐铖白连忙捏了一把她的脸:“喂,醒了别装死。”
好疼!许合子再次睁开眼。这次,一张大脸无限靠近地映入眼帘。
“许合子,许合子。”他喊着她的名字。
许合子轻轻开口,有点迟疑:“乐铖白?”
“看来没被打傻。”他长舒一口气,看着她躺在病床上虚弱的模样,头上还绑着绷带,看上去多少有些楚楚可怜。转过脸,没有对上她的视线,他有些别扭地开口:“昨天……对不起了。”
昨天?她又吃了一惊,原来自己已经躺了一整天。
那许简珍呢?这些天许简珍都会回家,夜里打开门,没发现摆在桌上的饭菜,一定会生气。她有些不安地想要坐起身,却被乐铖白立刻制止住:“你想做什么?”
“我……我想上个厕所。”话到嘴边,她改口。
他的脸“腾”一下红了起来,似乎这是十分尴尬的话题,按住她肩膀的手却不肯放:“你等一等,我去给你找护工来。”
“没事。我是被砸了脑袋,又不是骨折。”她翻开被子就想下床,谁知他猛地扑了上来,两臂撑在病床上。
这回换成许合子结巴了:“你,你想做什么?”
出去倒热水的护工正好推门而进。
乐铖白立刻放开手,直起身子,看起来是要走出病房的样子。走了没几步,手托在门把上,却是微微一顿;“许合子,不管你相不相信,那一球……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她脸红着。
他“哦”了一声:“你知道?”
“既然这样——”他转回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就让你那个一脸穷酸相的妈妈,别老缠住我爸狮子大开口地要钱。”
几天后许合子和许简珍委婉地提起。她小心斟酌的口气如同在商量一件重要的大事,而那难堪却无法掩饰。
这几天,许简珍难得地尽了一个母亲的本分,连带着似乎脾气也好了不少。一边听着女儿许合子的话,一边不声不响地整理着手中的一束花。末了,才轻轻应一声:“知道了。”
许合子对她的这种态度感到担忧。
犹豫了一会儿,她小声地在许简珍的背后开口:“妈,其实那个乐铖白之前骨折住过院。”许简珍“哦”了一声。她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他那次骨折都是我害的。”
许简珍修剪着花枝的手终于停住:“怎么回事?”
许合子撇开了中间的许多细节,只说是自己冲地时不小心,又忘记了提醒他。许简珍听了,倒是很不以为然:“这事也能算到你头上?”
“反正……我们各一次,就算扯平吧。”她沮丧地劝阻着许简珍。而许简珍随手扔掉了小剪子,坐到了女儿的病床边,头一次心平气和地问了她一个问题。
“合子,在你心里,妈妈是个怎样的女人?”
许合子沉默着,没有说话。
许简珍倒是笑了一声,那笑声像是有点悲凉:“也是,虽然你是我一点点养大的。可是算起来,我们之间的交流并不多。”
这一刻的许简珍,眉间有难掩的疲态,就像全天下失败的母亲那样。
许合子仍然不吭声。
许简珍眼中的最后一点希望,就像快要燃尽的火苗那样,一点点地消逝,只余一片哀凄的冷灰。“连亲生女儿都没办法说是一个好女人……真是活得像一个笑话。”
“妈——”许合子动了动嘴唇。
许简珍却仿佛被刺激一般,从床边跳了起来;“钱!钱!钱!你们一个个都说我往钱眼里钻,连我亲生女儿也嫌弃我爱钱,丢了她的脸!你知道把一个孩子带大有多困难吗!吃饭、看病、租房,哪样不要钱?就连你现在住在医院,睡在这间病房,躺在这张床上,每分每秒也要花销!要是那姓乐的不赔钱,我一分钟也没能力支撑你再住下去,我就得把你背回家……许合子,我许简珍凭良心没有对不起你。”
那画着精致妆容,穿着得体衣裙的女人像是忽然发了疯,如同一个泼妇般在自己的女儿面前彻底崩溃了。
许合子忽然感到一阵深深的悲哀。
发泄过后,许简珍转身进入了卫生间拧开水龙头。
十四岁的许合子躺在病床上,听着哗哗的水声,意识到,人生是一个多么苍白而巨大的词汇。在这两个字面前,是永远也望不到尽头的路,被时光夺取美貌的女人,渐渐明白了自尊是怎么一回事的小女孩,还有贫穷的命运……这一切,都是这个世界上最普通又无力的存在。
这次之后许合子再也没有在母亲许简珍面前提过类似的话,而许简珍和乐父到底是如何交流的,她也没有再追问过。
时间就这样悄然无声地流转着……
许合子额角的伤并不严重,住了几天的院后,很快地就回到了学校,投入紧张的期末复习中。
没有人注意到回校的许合子。
只有前座的于北北十分想念这个一向沉默少言却又守口如瓶的好朋友:“许合子,你总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会在医院继续住下去。”
许合子额角的伤并没有好全,仍缠着一小圈的绷带,看上去就像一个带伤上阵的伤兵。
乐铖白和一群狐朋狗友靠在走廊上高声谈笑时,那漫不经心的视线偶尔会投落在上厕所归来的许合子身上。她仍然像一只兔子似的,见了他就下意识地往外蹿半米远。
乐铖白就不明白了,挥球棒误伤了人的是他,没好气地一再嘲讽人的也是他,可她似乎并不在乎这些,只是避开了一切和他可能说话的场合。
那么,在这只“兔子”眼里,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依权仗势的有钱人家少爷,还是结群成党的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