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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一声,拿着苹果往一旁走开。病床前一时只剩下许合子。气氛一时更怪了,正是相对无言的时候,忽然有人想起:“对了,说起来,队里的周教练上星期得了肺病,也正在这家医院住着呢。看完你我们就该去探望他了。”
少年时的乐铖白生性喜欢热闹,住院待了这么些天,除了护士就剩下白大褂的医生,好不容易来了一群同龄人,急匆匆一阵风似的就要走了,心下不由有些失望,脸上倒是丝毫没表露,反而十分赞同地轰着他们:“快走吧。”
“砰”一声关门声,病房一时安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瞪着天花板的乐铖白,终于百无聊赖地收回目光,这才发现一直坐在病床边的许合子:“你……你怎么没走?”
“他们要去看棒球队的教练,我不认识。”许合子不知什么时候又拿起了一个苹果,用一把小刀慢慢地削着,迟疑了一小会,“我就是来看看你。”
“看我?”乐铖白被她无辜的语气气得乐了,“那我得谢谢你了,要不是你那桶水,我现在怎么能搁这养着?”
许合子抬起眼看着怒火中烧的他:“对不起。”
她承认得太快,又是如此直接,以至于乐铖白有一瞬的大脑空白。等他回过神,许合子已垂下头,低声地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对不起管用,要警察干嘛?”他这是念台词呢,终于露出原本的嚣张面目,明明是右腿上打了石膏的残疾人,从床上忽然坐起身时,却真真是吓了许合子一大跳。他看她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忽然蹿起的动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现在知道怕了?当初你怎么就猪油蒙了心,可着劲给我使坏?”
“楼梯口刚抹了一层肥皂,这时候冲地,肥皂打滑,谁走都会滑倒,这你不会不知道吧?”他坐在病床上,如同一个张牙舞爪的恶魔,“算计着我那时正要走下楼梯,故意打水冲地,装作冲洗走廊的样子,眼巴巴地看着我一脚摔下。这就是你当时打的小算盘,许合子?”他那声许合子,听在她耳里,简直如催命的黑白无常。
她的脸色有点发白,没想到这人倒是精明。缓过一口气,平静下来,许合子忽然抬头:“是。”
正数落得洋洋得意的乐铖白没料到会被她一句噎住,而她似乎也并没有要解释的打算。
病房一时又恢复了寂静,静得似乎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不知过了多久,许合子才听到乐铖白咬牙感慨道:“许合子,你,你倒是什么都敢认啊!”
然而他似乎也没有什么真正报复她的打算。
乐铖白出院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这一个月里因为失去了这个大众情人,班里无端安静了不少,那些时常堵在门口的女生,那些隔三岔五来一次的表白,都随着乐铖白的住院而彻底消失了。
也有不少女生想要打听乐铖白住的医院和病房,奇怪的是,棒球队的那群人在外似乎一个也没走漏风声。不仅如此,他们甚至找到许合子专门说起这件事。
“乐副队不喜欢那些女孩子缠着。”
许合子当然答应。她的嘴严在朋友中也算是出了名,因为这个于北北和她特别要好。只是许合子不明白,这人嘴上说着讨厌女孩子的人,为什么又每每做出那些招人的举动。
安静了没多久,乐铖白兴师动众地回来了。
他的腿还没好全,走时得撑一副拐杖,偶尔还得用上轮椅。棒球队的训练一时也就耽搁了下来。不知为什么,许合子总觉得自从害得他腿骨折后,乐铖白似乎格外关注起了自己。
这种敏锐的直觉,是由他坐在她后座时总是直视着她后背的灼然目光直接感受到的。
有时乐铖白会在纸上胡乱地画一些东西,画着画着,兴趣索然,丢下的笔滚落到桌底。他便拣起另一支笔,用笔尖戳着她的后背:“喂,喂,许合子。”
许合子对这种痛感十分敏锐,哪怕这痛感其实十分细微。
一来二去,乐铖白似乎发现了这个小秘密。他开始变着花样地戏弄起许合子,有几次甚至是光明正大地把落在脚边的笔,踢到许合子的座位底下,然后一本正经地用笔尖戳一下正在全神贯注地做作业的许合子的后背:“喂,捡笔啊。”
而她总是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似的跳起。
渐渐地,许合子受了训练,一双耳朵变得格外灵敏。一点细微声响,都让她不论什么时候,手上做着什么事,第一时间竖起耳朵听。
有次乐铖白用老套的作案手法把笔踢过她的座位下,正十分恶劣地拿笔尖对准她的后背,谁知许合子却飞快地起身弯腰,拾起那支笔,似乎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长舒一口气把笔还给他。接过笔的乐铖白感到十分不是滋味,只能讽刺一句:“许合子,跳得那么快,你座位上安了弹簧吗?”
许合子每每听到这人阴阳怪气地说话,总是忍不住想起小时候看的港台老电影中的明朝东厂公公,精致的眉眼,纹饰华贵的飞鱼服,飞扬跋扈中带一点不自觉的阴柔,以愿天下人不快乐为人生最大奋斗目标。
她甚至偶尔觉得,坐在身后的“乐厂公”真是吃饱了没事干的典型代表。
然而于北北却并不这么认为。女人花痴起来其实是一件很麻烦的事,虽然具有种种明确的病症,却往往被神经病医院拒收。比如此刻一本正经地捉住许合子的手腕,和她低头耳语的于北北。
“好可怜,一定是老天爷也嫉妒这么完美的人吧。如果瘸了怎么办,呜呜。”
“虽然不能动,连掉在地上的笔也捡不起,可是看上去还是那么招人喜欢。”
“喊人捡起笔的声音也温柔得像做梦一样,真是好家教。”
许合子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正一手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在纸上划划写写着什么的“乐厂公”,倒吸一口凉气。
真是好家教?
乐铖白的腿伤好得很慢。而他似乎也并不着急,时常抱着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对于许合子偶尔流露出的良心上所受的折磨,十分乐见。
俗语说,伤筋动骨一百天。
在最初的一个月里,乐铖白连单拐也支撑不了多久,走的路稍长,便嚷嚷着叫人推轮椅。推轮椅的是棒球队中毛遂自荐的一个队员。身娇肉贵的“乐厂公”似乎收买了不少爪牙,无论走到哪,都是前呼后拥的一群。
也许是受了乐铖白的示意,这群人每次推着乐铖白在走廊上走过时,遇上偶然上厕所归来的许合子,总是刻意地在她身旁停上一停。
许合子看着坐在轮椅上的乐铖白,纵然是对方挑衅在先,心中不免觉得有些愧疚。
偏偏乐铖白个子高,坐在轮椅上,一双大长腿架起,打了石膏的右腿真真是格外扎眼。一来二去,连原本少有的对他无感的部分女生,也在女性天然的母性熏陶下,生出了深深的怜爱之心。用于北北的话说“这么一个个高腿长条子好的男人,要是摔成了瘸子,那真是暴殄天物。”偶尔也有来向许合子打听那天情况的人,一脸好奇:“听说那天你也在场?”
一直低头写着作业的许合子停下笔,有些结巴:“哦……哦,那天,我正好打水。”
旁人听不出话中暗暗的紧张,只觉平淡乏味。再问下去,也折腾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倒是坐在她身后的乐铖白听了这话,忍不住用探究的眼神盯着她不动声色的脸。
只有一次他似乎难得地一个人独处。
坐在轮椅上的背影,被走廊上的夕阳余光拖得老长,令人无端觉得孤单。恰好轮值的许合子忽然想起,今天是校棒球队的赛前集训。他的那些跟班们一定忙着训练,没人有空来陪他。
她拎水时的沉重脚步声惊动了他,他扭过头朝她看了一眼。
许合子试图朝他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没有成功,那笑容看上去十分苍白牵强。也是,任何一个被后座折磨了一个多月几乎神经衰弱的人,在看见对方都快形成条件反射的情况下,很难对对方表现出由衷的愉悦。
她从走廊架上提起一只沉重的拖把,开始来回地拖着地。拖把上的水渍从长廊的这头一直延伸到那头,自从这块公共区这学期被分到了他们班,这里简直成了打扫的头号疑难地点。
乐铖白看着远处棒球场上训练的队友们,看着,看着,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瘦弱的身影。真是瘦,一看就没几两肉,连提一只拖把也这样费劲。她从他眼皮子底下来来回回地拖了好几趟,最后汗水简直把衣衫湿透。
扶着拖把杆正想歇一口气,乐铖白的声音仿佛幽灵一般从身后响起。
“许合子。”
“什……什么事?”
“喂,我想下去看看球赛的训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