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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非淡淡地说:“都说了大腿没事。不过你别乱动,可能会牵动伤处也说不定。”
辛辰顿时老老实实待在他怀里,一动也不敢动。路非抱紧她,下巴贴在她头上,良久,轻轻叹息了一声,“你是在担心我吗,小辰?”
辛辰不吭声。
“我没事,别害怕。”
她的声音从他怀中传出来,:“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怕你担心,不想你觉得内疚。我本来准备能够丢掉拐杖以后,再去北京看你。”
“我为什么要内疚?”,辛辰一下提高了声音,“关我什么事?”
“是呀,不关你的事。”路非努力忍着笑,好吧,我是不想这个样子出现在你面前,让你嫌弃我是伤残人士。”
辛辰气馁,闷了一会儿才说:“对不起,我真是不讲理。”
路非嘴角含着愉悦的笑,并不说话。他没法告诉她,其实从去年再见面以后,她一直表现得太过讲理,他享受她刚才那个突如其来的不讲理?
“跟我讲讲当时的情况。”辛辰在他怀中小声说。
“我坐上了运送救灾物资的军用卡车,从广西那边开过来,一路走得很慢,都还算顺利。到了那段路,刹车系统突然出现机械故障,司机经验很丰富,打方向盘做了代价最小的选择。车子滑进山沟侧翻了,我和司机,还有一个士兵坐驾驶室里,都受了伤,不过都不算重,只是气温低点儿,比较难受。好在运送的救援物资里有大衣,我们取出来裹上,也能撑得过去。电台联系车队以后,救援赶来。你看,一点儿也不惊险,肯定没有你在徒步途中遇到的状况复杂。”
他说得轻描淡写。辛辰蓦地从他怀中挣脱,并不直起身,伸手播起他左腿运动裤的裤管。小腿上的缝合伤口,并不是规则的一长条,而是狰狞蜿蜓,中间有枝节伸出去,从膝盖下一直延伸到接近足踝的位置。她的指尖迟疑一下。轻轻触上去,凹凸不平的伤痕带着温热的肌肤质感。有几处皮肤颜色明显较深,看得出是冻伤留下的痕迹。
“是开放式骨折吗?”她知道这不是他说的胫骨和腓骨骨折那么简单。几年的徒步和出行,她见识过各种惫外,还曾认真收集外伤处理资料,也确实派上过用场。
“有开放式伤口。不过你看,真的没事。我春节过后就开始上班了。”他没提起,在医院里秘书已经在他病床旁念文件给他听,他一出院就开始坐轮椅去公司工作。
卡车侧翻时,路非的左腿被卡住。另一士兵脑震荡昏迷,司机伤得最轻,只额头被玻璃割破,皮肉外翻,血流满面。他把他们一一拖出驾驶室,翻出急救包进行紧急处理,割开后车厢打包的物资,拿出棉大衣盖到他们身上。路非强忍着痛,替他拣出伤口上的碎玻璃屑,帮他包扎。
求救信号很快被收到,只是限于路况,救援到来时已经是十八个小时后。他被送到医院,检查的结果是左胫骨中段开放性骨折、左胫骨平台粉碎性骨折,左膝骨下段骨折、两处开放式伤口、失血,再加上面积不算小的冻伤。在当过医院清创、做支具固定,他一直焦灼地等待着消息,等到终于听到辛辰己经从小村,与他待在一个县城内,才松了口气。
他随即被送往邻省军区医院,动了手术,植入钢钉固定。母亲赶到医院探护,质问他怎么会出现在远离他工作的省份并受伤那边,他坦白讲:“我女朋友被困在那边,我想去接她出来。”
母亲恼怒地看着他,“你父亲这会儿忙得焦头烂额,没空来教训你。可你是快三十岁的人了,还需要我说你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吗?”
“所有应该做的事我都做了,所有不应该做的事我都尽力避免,可是,那好像只让我活得正确,并不能让我快乐。”
“这叫什么话?”
他只笑着拉住母亲的手,“妈,我以前让你操心过吗?”
“那倒是没有。只是开明的侄女出现后,你变了,不然不会干出取消婚约那种事,更不要说这次差点儿送命。”
“没那么严重。而且上次我就跟您说了,我做的那些事,跟小辰没有关系。她现在独立生活能力很强,把自己照顾得很好,要知道我去找她,说不定反而会嫌烦。”
“她都没来看你,你说你这是为了什么?”母亲到底是心疼他的,看着他的腿,眼中有了泪光。
“不用让她知道。”他当然拒绝拿自己的伤势来挟持她。
他母亲摇头,知道再说什么也是枉然了,“你这孩子,从小理智,我总当你不会做傻事,唉…”
他微笑不语,心里想的却是,一个一直理智生活的人,有时做了理智以外的傻事,内心才能平静喜悦。
路非只觉得凉凉的指尖顺着伤痕抚到足踩处停住,她俯着身,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她指尖的轻微颤抖。他拉起她,将她重新抱进怀里,她伸手环抱住他的腰。
“你要是因为这个原因出了挽回不了的事,”想到这个可能,辛辰禁不住打个寒噤,“你让我怎么办,我会永远也不原谅你。”
“只是一个意外,别想太多了。我并没有把自己弄残让你永远记住我的打算,如果不是天气和路况太恶劣,根本不会出事。”
她低声问:“你干吗那么傻,非要跑去找我?不过是交通通讯暂时中断,我又不失陷进了无人区。再等几天,我不是好好地出来了吗?”
“我不能等阿。你最后一个电话之说你要赶往一个偏僻的镇子,我仔细看了地图\天气预报,不能确定你是已经平安到达了,还是被困在路上。而且,”他停一下,轻轻抚摸她的背,“那会儿你的生日也快到了。”
辛辰又恼火了,努力控制着自己,“这算什么理由?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向来不在乎过生日,一个生日有什么大不了的,值得你冒那个险。”
他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我错过了你太多了,小尘,不能再让你一个人困在雪地里过那个生日。不过我还是粗过了,有些事,真不能强求。”
路非声音中隐约的苍凉之意让辛辰默然。
那一天、她正在小村子里。意识到生日悄然来临。对着火盆中红红的炭火,回想十二年里他们在一起和错过的日子,带着仿徨和不确定,火光将她的脸映得透出微红。她却一点儿没想到、他被困在离她只有十多公里的山沟中。
小时候。爷爷奶奶和父亲自会在她生日这一天给她买来礼物,父亲还几次带她去最好的酒店吃蛋糕庆祝。然而十四岁之后,她对这个日子突然变得淡漠。路非头一次提到她生日时、她马上联想到他听到哪天是她生日时的情景,顿时脸色苍白。
那个隔着盛夏午后阳光与她对视的女人,叫她辛辰,一一说着她的出生日期、她出生那天的天气、她的体皿、她的血型、她右边脚心的红痣?试图叫她信服。
其实她并不裕要那些佐证,当那个女人凝视着她,说“我是你妈妈”时,她就明白,那句话是真的。
那句话也让她终于知道、再怎么快乐轻松,她与其他孩子也是不一样的。在那之前,她在大伯家住着,看到大妈夜夜进来给堂姐辛笛盖好被子,多少有点儿莫名的羡慕。
母亲从她出生时就不存在,她的生活有一个隐形的缺口;而母亲又在一个夏日突然出现、然后无声无息消失,留给她的只是从此纠缠不去的睡眠障碍。那个缺口变得明晃晃、再也不能忽略不计了。
她不去想那些,对路非摇头。“我不要过生日。带我去看电影吧,出去玩,只是不要提生日、不要蛋糕、不要蜡烛、不要礼物。通通不要!”
路非竟然马上理解了她,怜爱地摸她的头发,轻轻点头。他再没对她提过生日。但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这一天,他总会挤出时间,赶到她身边陪她度过。
他尽力纵容呵护粉她偶然流露的脆弱,可是他又怎么能知道,她的不安全感一直在放大。
父亲被人指控时,她亲眼看到检察机关将他带走接受调查。哪怕被大伯抱住安慰也没办法止住她狂乱的恐惧。她只怕又一个缺口出现然后扩大,自己的生活分崩离析,再也无法拼凑完整。
到路非离开时,她的所有反应全是绝望。蛮横地不肯放手,狠狠的挥起利爪抓住他的心,只希望让他尝到与自己一样的痛。
可是再怎么样,他也离开了。
的确有些事是注定没法强求的。她只能学会面对自己带着缺口的生活,一点点修补,一点点长大。
别人无法代替她经历这个过程。
终于她能平静看待一切了。生日对她来讲,变得只是寻常日子,也许阴郁,寒冷;也许会有一点儿久违的阳光;也许与她出生那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