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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她浓密的头发,他想,如果可能,他希望以后她在害怕的时候,想到的怀抱都是他的。
现在看来,这好象是个奢望了。
一滴雨水落到路非脸上,紧接着雨点大而急骤地打了下来,这个城市夏天有些狂暴的雷雨再次来临了。
辛辰抱着胳膊靠阳台门站着看外面的大雨。她今天喝了好几种酒,颇有些酒意上头,脑袋晕晕的,却完全没有睡意。看着这样的电闪雷鸣风雨大作,不能不让她想起从前。
她匆匆回家,并不是怕淋雨或者打雷,只是不想跟Bruce一块回忆。在这样的夜晚,她宁可独处。她知道,十年前那场狂风暴雨在她记忆里,注定是和别人不一样的。她从来不跟别人分享自己的记忆,也不想让别人的回忆侵扰到自己。
风将阳台上的花花草草吹得摇摆不定,大雨急倾而下,闪电在远远的天际划出一个炫目的Z字形,短暂闪亮后,雷声隆隆而至,她直直站着,屏息等雷声平息,再不会象从前那样瑟缩了。
当然,那个在电闪雷鸣中恐惧得难以入睡的女孩子和那个冒着滂沱大雨赶来陪伴她的男孩子一样,已经随着时间走远。每个人都得长大,她也不例外,她一直都没有彻底克服对某些事情的恐惧,可是她早已经说服自己直面这些恐惧了。
在本市新闻报道里,十年前那个夜晚的大雨创了百年纪录,雨水近乎狂暴地倾泻而下,从头天凌晨一点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下午两点,市内多处供电线路被风刮断,街上渍水从没膝直到及腰,到处是在积水中熄火抛锚的汽车,早上出门的人不得不撑伞涉水艰难前行,三轮车成了最受欢迎的交通工具,整个城市陷入无序之中。
这样一场严重的渍涝灾害天气,固执地留在辛辰的记忆里挥之不去的,却只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辛辰头晚穿着半湿的睡衣独自在床上瑟瑟发抖,再扑到衣服全湿的路非怀里大哭,第二天早上醒来,呼吸粗重,头有些沉重,嗓子沙哑。路非摸她额头,体温还算正常:“家里有没感冒药?”
辛辰摇头:“没事,我很少生病,睡一觉就好了。”
“那怎么行,我去给你买药。”
辛辰趴窗台上看下面,俨然已经是一片水乡泽国,这片老城区排水系统本来就不够完善,再碰上这种大雨,渍水情况比别处更甚,街道上有顽童拿大塑料盆当小船漂着玩,她看得大乐,拖住路非:“我们也去玩吧。”
那么浑浊漂着垃圾的积水,路非连出去买药都要做心理建设克服洁癖,不禁哭笑不得,不由分说将她按回床上:“你给我老实待着,哪也不许去。”
路非穿了双拖鞋,卷起裤腿,忍着不适涉水出去,街道上尽是和他一样打扮的人,周围的商店全积了水,店员一边往外舀水一边做生意,居然都很处变不惊,还有兴致谈笑着。
他买回药,顺便买了大包吃的东西。辛辰老大不情愿地喝着他冲调好的感冒冲剂,看他在卫生间皱眉反复冲洗双腿,有点好笑:“有洁癖的人得错过多少好玩的事情呀。”
“比如……”
辛辰拿下巴指外面:“玩水啊,多有意思,这种雨得多久才赶上一回。”
路非从卫生间出来,表情忍俊不禁,摸她的头发:“真是个孩子。”
他一路上看到冒雨玩水的孩子还真不少,只能承认确实和眼前这个孩子有代沟。他想不通15岁的辛辰明明已经发育,怎么却仍保留着这么多的孩子气。看着积水,他想的全是这里的地下管网恐怕得好好进行改造,而父亲大概已经为本市的排渍抗涝忙得不可开交了。
可是这不妨碍他宠溺纵容着辛辰,耐心地哄她喝药,由得她将电视机声音开得大大的却并不看,由得她借口头痛不肯做作业。见她讨厌方便面,他头一次下厨房,准备给她煮面条,但他的手势看得辛辰大笑,推开他自己来了。
看着娇气的辛辰其实独立生活能力很强,她动作十分利索,支个锅煎鸡蛋,另一个锅煮面条,同时从冰箱里拿出西红柿,麻利地洗净切好,加入蕃茄沙士和鸡蛋一齐翻炒得香浓,浇到煮好的面条上。看得出来,她做得十分纯熟,一定经常这么打发自己。吃着她煮的面条,路非由衷称赞美味。
两人待在家里,路非给她讲功课,陪她下棋,雨停以后和她一块坐阳台上,看鸽子在雨后铅灰色天空下飞翔,看下面人们坐着闻讯集结而来的三轮车进进出出,所有的人都从最初的抱怨中恢复过来,谈笑风生,似乎没人觉得这是一个灾害天气。
当然路非的父亲肯定不这么想。路非和他父亲通话,知道他从北京匆匆赶回来,安排好市区的排涝,转移被困市民,抢修供电线路,恢复公共交通,又上了抗洪形势日益严峻的一线堤防,根本无暇回家。
辛开明和辛开宇都给辛辰打电话问她情况,她如实报告着:“水只退了一点,还好深,嗯,没事,我知道。”,“对,有点感冒,已经喝了药。好的,我不会出去的,家里有吃的。”
雨停了几个小时,又开始下起来,只是没有头晚那么狂暴,持续时间也不长。围困宿舍的渍水两天后才彻底退去,辛辰和路非头一次那样日夜共对。
晚上,路非躺在辛辰身边,陪她絮语,其实只是她说,而他含笑听着,直到她朦胧睡去。辛辰感觉到他的唇轻轻印在她额上,她满足于在这个经常自己独居的房子里突然多了一个温暖安全的怀抱,雨夜变得不再孤独。
哪怕和路非分开了,辛辰仍然珍惜那一段时光。
辛辰从小看习惯父亲和各式女人的合合分分,对于分别,她并不多愁善感。曾有女人找上门来,牵了辛开宇的衣袖哀哀哭泣,而他保持平静,并不动容,只带点无可奈何地说:“话我已经说清楚了,不要闹得难看,吓到我女儿,没什么意思。”
那女人最后只能离开,辛开宇抚摸女儿的头发:“没生爸爸的气吧。”
辛辰摇头:“要是她一哭你就改主意了,我才会生气。”
辛开宇笑,看着她的眼睛,难得认真地说:“辰子记住,以后别随便对着男生哭,哭最多只会让对方为难,不能改变什么。真正疼你的那个人不会轻易惹你哭,让你哭的那个人,多半不会在乎你的眼泪。”
她也笑了,知道爸爸大概让不少女人哭过。她想,好吧,那就不哭,以后她会尽量做先离开的那个人,而且一定不会去挽留,更不要做出一个难看的姿态。
当然那只是一个孩子气的想法罢了。至少路非走时,她选择了在原地看他背影慢慢消失。她能做的,只是倔强地昂着头,并没有哭泣。她告诉自己,不过是来来去去,走走留留,并没什么大不了,很快会过去。
可是过去的只是时间而已。
路非走后,追求辛辰的人一直很多,大二时,她终于接受了一个一直喜欢她的男生的约会。两人走在秋天的校园里,桂花盛开,月色皎洁如水,空气中漂着甜香气息,实在是良辰美景,那个男生脉脉含情凝视她,眼睛里盛满爱慕。当他的双手环上来时,她想,好吧。他们拥抱,然后接吻。
然而,她悲哀地发现,那是不一样的。
她突然明白,19岁的路非吻她抱她时,满含了克制怜爱。她回不到15岁,也不会再有一个男人以那样自持温柔的方式呵护她。
匆匆挣脱那个怀抱,她什么也不解释,扬长而去,完全不给理由地和那个男孩子断绝了联系。
辛辰当然知道,这种比较并没有意义。就算她和路非没有分开,以后大概也不会再有那样静谧的时光。他们迟早会如同其他恋人一样,同时体会到身体和心焦灼的需求,体会到灵与肉渴望交融的感觉。而那个纯净的时刻,总归会成为回忆。
生活一直继续着,季节周而复始,她后来交了新的男友,说服自己开始新的感情。
本地夏季气候仍然是出名的酷热难当,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往往连续晴热,再转成多云闷热的天气,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空气似乎拧得出水分,然后会有一场雷雨爽利地扑面而来,年年这样反复上演。
只是,再没一场雷雨如十年前那个夏夜,再没一个怀抱如路非了。她接受了这个现实。
这样的雨夜,雷电依然狂暴,大风裹着雨扑面而来。但她的记忆里全是满含柔情的画面。她记得奶奶的面孔不再扭曲如辞世的那一刻,而是爱怜横溢注视她,带着老人斑略有点粗糙的手抚摸她的面孔,替她梳头编辫子,半是赞叹半是惆怅:“这么硬的头发,女孩子不要太倔强啊小辰。”;她记得路非抱着她,听她毫无意义的絮语,笑得温柔,睡意朦胧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