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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蕖没有接受他的对不起,她拿起手边的刀叉,伸手就切起了面前的牛排来:“你不欠我,你欠的是我妈妈。”
“她……怎么样了?还好吗?”事隔多年再重新问起初恋情人的状况,语气都变得小心翼翼,仿佛手里捧着一块细薄的水豆腐。
“很好”芙蕖说:“她死了。”语气平静,言简意赅,像在陈述一件和吃饭工作一样,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越平静的语气,叙述出来的效果就越惊人。刚才还在切着小牛排的齐律,一个不小心,就失手切到了碟子上,锋利的刀子划过白瓷的碟子,发出了细微的却刺耳的响声。这响声听到齐律的耳里,像一块刀片,吱的一声,划过心房,留下了一道细细的,密密的刀痕,不一会,就渗出了血来。他不敢置信,一个人在那里喃喃自语,他说:“这怎么可能。”印象中一直都那么年轻,那么美丽的女人,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死了呢。他一直都以为,他们会重逢,会再见面,到那时她仍旧像记忆中的她一样,面对着他展露出淡淡的笑容。结果人算不如天算,记忆或许会停留在当年,但人不会。
“这怎么不可能。”芙蕖讽刺地笑着说:“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都可以接受了,你还有什么不可以接受。”
齐律望着芙蕖,她的眼神像隆冬夜里的月光,迸发出的寒意让他手脚都冰凉了。他知道面前这个女人是怨恨他的,怨恨他当年对她母亲的始乱终弃,怨恨他多年来对她母亲的不闻不问。她和她母亲虽然不是同一个人,但是母女连心,她们可以因为同一件事而恨着同一个人。
“她临死前说了什么?”齐律问她,期期艾艾的。
“说了很多,都是家事,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对啊,和我没有任何关系。”齐律感叹了一声,然后突地笑了起来,好像在笑自己居然在痴心妄想,妄想着他还在她的心上留有一席之地。再怎么长情的女人,隔着三十年的生活,也会有属于她的,比他更重要的事情了,那些事情与他无关,却足已占据她心中的,本来属于他的地位。
年轻的时候爱情或许是她生活的全部,等到年老的时候,她就会发现,生活才是生活的全部。而他齐律,在她姜雅颂的心里,就像一幅泡在水里的水墨画那般吧,渐渐的墨汁就晕了开来,然后就淡了,没了。
然而,对齐律来说,回忆就是挂在墙上的油画,仍旧那么鲜明,鲜明得他闭上眼睛就能回到过去。他开始陷在回忆里了,一个人,对着芙蕖,或者说对着空气,在喃喃自语:“那时上山下乡,我就去了你妈妈的家乡,那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我后来就再没遇到过那么漂亮的地方了。
“你妈妈就住在我住所的附近,她从来就没离开过她的家乡一步,对于外面的世界,她比谁都要好奇。于是她经常找我们的女知青聊天,后来就认识了我。她知道我会画画,所以觉得我很了不起,于是就找我教她画画。
“那时她刚满十八岁,那时回城还是那么的遥遥无期,我想,我这一辈子或许就这样了,在这个地方娶妻生子,养儿育女,然后终老。很多人都不想要这样的生活,他们觉得以他们的才华呆在那样的地方是种浪费。开始我也这样觉得,可是当我遇到了你妈妈,我就觉得,这样的生活或许也不错,那么美丽的地方,和那么美丽的人,谁会愿意离开呢!我想和你妈妈结婚!
“结果还没等到我开口求婚,国内的形势却发生了改变,知青可以返城了。我身边许许多多的人都走了,每一个人离开前都劝我,走吧,离开这个鬼地方,趁着你还年轻,趁着你还没有结婚,不然,你就永远都要呆在那里了。我在北京的父母也这样劝我。那时,我平均一个礼拜就收到一封家书。我不走,我要留在那里,那里虽然不及北京繁华,但是农村也有农村的美好,更重要的是,那里有你妈妈。
“可是,你妈妈却要我走,要我离开这里,她说就算我现在是心甘情愿地留下来,可是十年后呢,二十年后呢,到那时回城的人风光无比,而我却还呆在这个一穷二白的乡下,我还会不会恨她。她不想做我历史的罪人。”
说到后面,齐律整个人都哽咽了起来,双手埋在手掌里,语调不复平静。芙蕖坐在他的对面,像一个旁人一般,冷眼旁观着属于她母亲的那一段往事。
“于是你就回城了。”她说。
手掌里的人点了点头,然后又继续陷在了回忆当中:“那时刚恢复高考没几年,你妈妈叫我抓住机遇,不要等到机会错失了就后悔莫急。我什么人的话都可以不听,|Qīshūωǎng|但是惟独你妈妈的话,我一直都言听计从,我参加了高考,又办理了回城的手续。临走前我对她说,我一定会回来娶她的,到那时她就会有人人都羡慕不已的城市户口。
“结果,我却没有等到那一天,刚开始时我天天给她写信,可是后来有一天,她却不再给我回信。我等到寒假,往她家里跑了一趟,结果却被你的外公外婆扫地出门。我不知道是为什么,明明是她先跟我断绝了联系,可是到后来却弄得好像我才是那个始乱终弃的人那样。”
“……”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你妈妈是个很有远见的女人,我依她所言,高考,回城,然后奋斗到了今天的这个地位。如果当年我依着自己的性子留在了她的家乡,那么我到今天,或许都还是一个会画画的农民。”
芙蕖冷眼看着他,右手拿着叉子,将一早就已经切好的牛排,一块一块的送进自己的嘴里。她细细地嚼着,鲜嫩的牛肉,口感不错,她说:“那么,其实在你的心里,还是觉得当年的离开是正确。”所以母亲的做法很正确,与其日后做一对怨偶,不如及早放手,至少,她的放手换来了他一辈子的念念不忘。
芙蕖的说法震到了齐律,他猛地从手掌里抬起头来看她,脸上是未干的泪痕。
芙蕖耸耸肩,下意识的想法才是最真实的想法,在他陷于往事而毫无防备的时候,他内心最真实的柔软和他的秘密都被她伸手触摸到了。
“敢问,你父亲是……”
“郑根。”
齐律皱着眉头想了好久,然后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没想到居然是他。”
“我也没想到。”芙蕖接着他的话说。在此刻以前,她没想到齐律居然是她母亲的初恋情人,在此刻之后,她没想到父亲居然是她母亲的丈夫。这落差太过于悬殊,以至于连她都难以接受。
“我们分手那天也是在七月,天气就像现在这样,热浪逼人,田边的麦子被风吹得一浪高过一浪,她的眼泪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三十年了,这三十年来我时常梦到她,梦到那条通往县城的小路,梦见她送我远去的身影。三十年……”
芙蕖定住了,右手一个没拿稳,叮嘡一下,银质的叉子就掉到了桌子上,叉柄碰到了白瓷的碟子,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她的瞳孔急促的放大又缩小起来,心里因为某个秘密的昭然若揭而砰砰直跳。她的手脚开始微微地颤抖,她左手狠狠地掐了大腿一下,告诉自己,要镇静,要镇静。她伸出右手拿起叉子,刚要将叉子里的牛肉送进嘴里,却发现,那已经掉到桌上,脏了,不能吃了。
她想起父亲半个多月前那莫名其妙的约见,她想起母亲的怪异的择偶眼光,以及二十多年来对父亲的逆来顺受,忽然心里就恍然大悟了。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更没有无缘无故的婚姻。她想,她或许找到了原因。
秘密,埋藏在她心里的又一个秘密。
齐律后来是被一通电话叫走的,他不想走,可是事情紧急,临走前他拿走了芙蕖的手机号码,芙蕖开始并不想给他,但后来转念一想,无论如何,这个男人还是值得她给手机号码的。
三十年弹指一挥间,有的人功成名就,有的明珠暗投,有的人与世长辞,有的人诞生长大。
齐律走后,芙蕖仍旧留在餐厅里,她对齐律说还没吃饱,但实际上是像一个人静一静。她现在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用来消化刚才齐律所带给她的震撼。
结果芙蕖还是没有得到一个她所渴望的,安静的空间。齐律走后没多久,湛海就走到齐律刚才做过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他看着对面的这个女人,表情呆滞,眼神涣散,右手拿着叉子在不停的搅着玻璃杯里的清水。他知道,她现在肯定六神无主。
湛海伸出手,握住了芙蕖空出来的左手,温热的手和冰凉的手交织在了一起,芙蕖一惊,身体明显的震了一下,涣散的眼神集中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