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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鉴成盯着卡片上那几排英文字看了又看,直到第三遍才反应过来。他抬起头来,向晓欧已经抑制不住脸上的欢喜,“没想到吧?”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滑到她的肚子。向晓欧穿着一件浅米色套头毛衣,身材很匀称,一点都看不出来。
“才五个半星期,前几天才确定的,”她感觉到他的目光,有点不好意思,“我一连问了医生几次才相信是真的,”她的笑容盛绽开来,“谢天谢地,总算有了!我都开始怀疑自己生不出孩子了…谢天谢地!” 她一连讲了几个“谢天谢地” 。
鉴成的目光移回向晓欧的脸上,凝视着她闪闪发亮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他熟悉的神采,灼灼的像两个小火炬。
他看着那双神采斐然的眼睛,终于完全理解这个事实:他要做爸爸了;他和向晓欧努力到索然无味、几乎要放弃,却成功了。
理解之后,他看着她微笑。那一刻,他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天意”吧;或许是老天爷猜到了他的心思,要他明白自己应该干什么,不应该干什么。
“傻笑什么呀?”她嗔着,伸手揪揪他的耳朵,“唉,你高不高兴?”
他伸手扳住她的肩膀,把她搂过来,徐徐地吸口气,“当然高兴。”
这句话讲出口,像是一把刀,把心里从昨晚到现在绵延不绝的思绪切断了。
早上还在想会不会将来回头时还觉得为时未晚,现在这个问题已经不存在。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想给你个惊喜啊,”她转身从旁边的椅子上拿起一个百货公司的大白纸袋,取出两套粉红粉蓝的小衣服,都是几件套,适合婴儿在不同月份穿,做得十分精致,边上带绣花,下面各拖着一双同色的小鞋,“今天吃完午饭随便去逛逛街,看见这个,实在可爱,就忍不住买了下来,”她格格地笑着,“付过钱才想到,起码有一套用不上的。不过,算了,买就买了,”她兴高采烈地翻着,“你看,连口袋都这么考究,美国的小孩子就是幸福…我还去看了孕妇装,做得很有味道,不过,”她也看看自己的肚子,有点腼腆,“要过几个月才能穿。我告诉我妈的时候,她高兴得差点就哭了,对了,你要不要给你外婆打个电话回去…”
那天晚上,“生产作业”是免了,但他们依然熬到深更半夜,给几家亲戚打过电话,然后一直说着孩子的事情。
“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向晓欧问。
他想了想,说,“都好。”
“如果只能选一个呢?”
“女儿。”
“为什么?”
“女孩子可爱啊。”
她转过头来看看他,眨眨眼睛,“我还是想要个儿子。”
轮到他问“为什么”。
“假如第一胎生女儿,以后肯定会再想生个男孩,第一胎生儿子,就没这种心理压力,以后生男生女或者不生都无所谓,”她耸耸眉毛,竖起手指,“我有个同事连生四个女儿,第五个才是男孩。”
等他迷迷糊糊睡着时,心里已经随着她勾出一幅未来的画卷:生个男孩,从小双语培养,从五岁开始学乐器,上一流的小学中学大学,学文最好哈佛,争取做律师,学理最好麻理,日后当医生…每一步都走得光辉灿烂。
一个多星期后,向晓欧整理他的书桌时,指着文件架底层那个深蓝色的纸盒问他,“这个哪儿来的?”
他看了看,迟疑了一下,说,“上次去德国买的。”
“你不是有领带吗?”
“在机场免税店看到,觉得挺好,就买下来了。”
向晓欧把那条灰底斜纹的领带正反打量了一下,嘟了嘟嘴,“花色还不错,就是颜色太素,你们男人的西装已经够阴沉了,领带就是用来调色的,多少钱?”
“二十几块吧…我也忘了。”
“美元还是欧元?”
“…欧元。”不知不觉已经说了四个谎,他有点慌,再说下去,说不定就圆不了了。
上次去德国,和赵允嘉见面的事情,他没有跟向晓欧说。
不是有意说谎,只是不想再提起赵允嘉。
后来,那条领带被放进衣柜里,挂在向晓欧最得意的那条乔治杰生旁边。
圣诞节之后,进入2005年。过农历年前,他和允嘉通过一次邮件,她问,“你什么时候再到英国来?”
他想了很久,最后回信,“近期恐怕没有机会。”点下“发送”的时候,他心里一阵酸楚。
这样的话,允嘉看了或许会觉得他说话不算数。她不会知道,他曾经想过什么。
事实上,他二月份还要去一次欧洲,订票的时候专门避开了伦敦。
她没有回信。
一月底,一位位置颇高的上司搬了新家,搞个聚会,把下属和他们的家属都请过去,他和向晓欧也去了。
两个人高高兴兴地去,回家的路上却在车里吵了起来。向晓欧很不高兴地说,“我刚才不是对你眨眼睛了吗,你没看见?”
上司的女儿在史丹福念国际贸易,明年毕业,心血来潮在北京找了家美资公司,准备暑假里去实习,上司有点不放心,一位善于察言观色的同事立刻自动请缨说在北京手眼通天,愿意帮着找房子,小姐人生地不熟也可以请人照顾等等,上司听了很高兴,立刻叫女儿过来拜托他关照。
“多好的机会,你怎么不开口?” 她用力地把身后的坐垫扯出来扔往后座。
“我是想开口,可已经晚了。” 许鉴成分辨,“再说人家是北京人。”
“北京人怎么了?我们在北京不也认识熟人的吗?”
汽车收音机里正好调到一个中文台,在播一个怀旧音乐节目,怀念的是一个叫梁弘志的人,DJ讲过一段他的生平,最后说他2004年去世,留下许多好作品,然后放着“绎动的心”。
向晓欧又把他说了一顿,“多好的机会,你早点开口不就是你的了吗?他女儿一高兴,少不了说好话,比在工作上表现突出管用多了。”她说着说着不由烦躁起来。
他默默地开车,不再说话。
机会丢了,他也觉得很可惜,可向晓欧盯着不放,让他不知说什么好,听得越多,反而越懒得开口。
“绎动的心”放完,到那个节目的最后一支歌,一把熟悉的旋律从收音机里传出来。
原来,“恰似你的温柔” 是他写的。
多少年前的老歌了?写这首歌的人,已经死了。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变的。
他伸手去把收音机调大一点,“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一个轻柔的声音慢慢地漾开在夜色里。
“你在不在听我说?” 他从观后镜里撇见向晓欧骤然阴沉的脸。
当时已惘然(152)
许鉴成转过头去看看她,表示“我在听”。
向晓欧皱起眉头,看看收音机,又看看他。
歌放到“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们却都没有哭泣”,一个清婉纯净的女声在唱,“让它淡淡地来,让它淡淡地去”,慢慢地,从容地,又像藏了千言万语,欲语还休,像遥远岁月里一双眼光温柔地望过来。
他轻轻地跟着哼起来。
曾几何时,在寒冬或盛夏的早上,他在厨房把冻成冰砣或热得发馊的毛巾在水龙头下狠搓一阵,一面往脸上抹一面跟着哼,无论什么调,到他嘴里都变成“嗯…嗯… 嗯”,洗完脸,他对着墙上的小镜子用“飞鹰”牌刀片刮嘴上春光乍现的几根毛,心里琢磨什么时候能拥有一把自己的电动剃须刀……那时候他觉得电动剃须刀是男人的标志;墙那边,窄小的浴室里,赵允嘉朝着一面稍为豪华的镜子拨弄自己忽长忽短忽高忽低的发型,拿发梳柄当麦克风,自我陶醉地唱着,高兴了还摆两个姿势,天天嚷嚷着要用“摩丝”……那时候她觉得“摩丝”是女人的标志。有时他等得不耐烦,就敲敲墙壁,“你倒是好了没有?半个钟头了!”她回嘴,“瞎说,我六点三十五分进来的,现在才六点五十五!”他说“我要上厕所”,她说“那你不会用痰盂”……
她嘴凶,他常常斗不过她,生气了,又敲敲墙“好男不跟女斗”,允嘉在那头笑起来,“好男跟女斗,赢了也是狗,输了…”又一阵坏笑,也敲敲墙,“输了更是狗!”
仔细想想,那无数个日子里,他们其实都是在凝视着对方哼唱同一首歌,无非当中隔了一堵墙。
他惊讶地发现,还是第一次认真地自头到尾听过这首歌的歌词。好几回,赵允嘉亲口对他唱这支歌,他都没有听完;那回,他骑车带她回家,心里有不高兴的事,骑得飞快,她说“让我唱完这首歌”,她是想唱给他听,他却没理会。
“到如今年复一年,我不能停止怀念,怀念你,怀念从前。但愿那海风再起,只为那浪花的手,恰似你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