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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招招手,“鉴成哥哥,这儿呢。”
那一个刹那,在车站的人山人海里,好像时光倒流,回到了初次见面的瞬间。当时他们是陌生人,如今十年过去,熟识之后,却又有点陌生起来。
当时已惘然(87)
汤骥伟很高兴地接过那张海报,打开看看,又包成一卷,小心地放进随身带的行李包,“哥们,够意思。谢谢了。”
汤骥伟的妈顾自一个劲地嘱咐他去了学校以后别忘记晒铺盖、钱放好、好好念书云云,汤骥伟说,“妈,这些话你每半年讲一次,我背都背得出来了。”
“我每半年讲一次,你记住了吗?”他妈瞪他一眼。
“记……住……了………”汤骥伟带点撒娇地冲他妈拉腔拉调,一面劝他父母今年秋天下定决心去一次北京,“我陪你们爬香山,逛故宫颐和园,明年我要出了国,可就没那么方便了。不就是学生吗?毕业班怎么了?两个礼拜不看着,他们敢造反了不成?”
“哟,真是有孝心,再说吧,再说吧。”汤骥伟的妈被儿子哄得挺开心。许鉴成看见她真丝汗衫的领口上露出一条细细的金项链,挂件是一颗斜缀的心,顶端嵌了颗小小的水钻,样式很别致,映着夕阳的余辉闪动。他认出那就是赵允嘉从前戴过的那一条。汤骥伟的妈向来朴素,从来不喜欢首饰,这还是头一次看见她戴项链;他看看赵允嘉,明白过来,那是专门戴给她看的,看样子,汤骥伟的妈应该也是愿意接受她的了。
随后是汤爸爸例行的一大串,鼓舞儿子要“志在四方,高瞻远瞩,戒骄戒躁,励精图治”,然后“锦绣前程,指日可待”,他上辈子搞不好就是“中国成语大词典”。
赵允嘉站在旁边,手里拎着个藤编的小提包,安静地微笑着,一会儿看看汤骥伟,一会儿又看看他父母,汤骥伟却是没说几句话就看她一眼。她今天打扮得很漂亮,站在车站熙熙攘攘的人流里十分引人注目;站在汤骥伟身边,算得上郎才女貌,难怪他父母最终默认了 …… 漂亮女孩子总是讨人喜欢,何况许家同汤家两代交情,落难时也相互照应过。
临上车,赵允嘉从提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递给汤骥伟,“唉,给你当晚饭吃。”
“什么?”汤骥伟打开一看,叫了起来,“生煎包子?好极了,好极了!”他眉飞色舞地连叫几个“好极了”,弄得他妈嘀咕起来,“我不是早就叫你带半只烧鸡在火车上吃吗?你偏不肯,说太油,这又不嫌油了?”
“嗨,妈,在车上抱着只鸡啃,多难看,包子就不一样了,一口一个,吃完了擦擦手,干干净净。”汤骥伟冲着允嘉笑起来,“对吧?”
允嘉跟着笑起来,“我也是来的路上看见了,顺便买的,早知道,应该给你买只烧鸡,吃了管饱。”
可以上车了,汤骥伟的爸跟他一起上去把行李放好,然后自己再下来。坐的是卧铺,比较宽松一点,汤骥伟把车窗打开,两条胳膊撑在窗沿上,脑袋探出来跟他们说话。
火车快要开动,该说的话也差不多说完了,汤骥伟突然朝赵允嘉伸出胳膊来,“拉拉手。”
赵允嘉看看他,“扑哧” 一声笑了,“干什么啊?”
“拉拉手啊。”汤骥伟把下巴枕在胳膊上,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伸着手,神色像个孩子一样。
赵允嘉脸红了,转头看看身边其他人,迟疑一下,也把手伸过去给他。
“我一到学校就给你写信,不,一到南京长江大桥就给你写信。” 汤骥伟紧紧地攥着她的手。
“随便你。”
“你也要给我写信。”
“我知道了,”赵允嘉嗔道,“还不把手拿回去,车都要开了。”
那天从火车站出来,汤骥伟的父母先走,赵允嘉和他一起等车。
在站台上,赵允嘉斜靠着一根水泥柱子,把一只脚从凉鞋里抽出来,“这双鞋挤得脚痛死了。”
当时已惘然(88)
允嘉一手拎着鞋,一手伸过去揉脚,眉毛眼睛皱到一处去,鼻翼轻抽着。
“怎么不买双大点的鞋?”
“没用,我脚上长反骨,只要是新鞋,就一定会割脚,非磨掉两层皮不可。”
“反骨?”
“嗯,就是这根骨头,”允嘉跷起腿给他看脚后跟,“一般人都是平的,我的是凸出来的。
鉴成看了看她的,再看看自己露在凉鞋外的脚后跟,果然,他的是平的,而允嘉的脚后跟是微凸的,像个西游记里小鬼的三角脑袋莫名其妙长在了脚上。
他笑起来,“人家反骨长在后脑勺上,你倒好,长在脚上。”
允嘉再看看自己的脚,又看看他,笑了笑,说,“我同学的姐姐帮我看过命,说脚长成这样,将来会离开家很远,我跟她说,算错了,我本来就没有家。”话讲完,不笑了,低下头去,右脚踮在左脚上,手指勾着凉鞋的搭袢慢悠悠地把鞋子在空中转圈。
允嘉那几句话让鉴成记起早先她在医院里说的“那天晚上,也就他一个人可以去找”,那句话说的是汤骥伟;他从侧面看着她挺秀的鼻梁上微微沁出的汗珠,一小点一小点在夕阳里淡淡地发光,让他几乎想替她去擦一擦。他打起精神,说,“什么远不远的,这就像小时候大人骗我们说筷子拿得越远长大了就离家越远,吓得我们吃饭只敢捏着筷子头,你记不记得了?一点根据都没有。”
允嘉全神贯注地望着鞋带上那个小巧玲珑的水钻搭扣,把它在阳光里转来转去,翻了几个角度,凝视着它反射的五彩光,好像没听见他的话。过一会儿,突然伸手擦擦鼻梁上的汗,抬头对着他灿然一笑,“远就远好了,有什么了不起,反正我在这里老早就呆腻了。”口气里听上去很开心,像是终于下了决心后,满身轻松。
她这个改变让鉴成愣了一下,再一想,也是,如果将来跟汤骥伟在一起,可能真会去得很远。想到这里,他不由凝神地看着允嘉,这几年时间过得飞快,见到赵允嘉,她都会变一点,时好时坏,渐渐的,变到现在这个样子……长大了,更漂亮了,身材让他不好意思多看了,穿着端庄的连衣裙,留着淑女的长发,却肆无忌惮地把脚半搁在地上,把凉鞋捏在手里晃。
然而,从内心深处,她的肆无忌惮却反而让他有些高兴。他不理解这是为什么,却只是高兴。允嘉从来没有乖乖地买过生煎包子给他当饭吃……那才叫太阳从西边出来;即使哄着他在大冬天帮她洗了厚厚两套校服,也不过只是煎了两个很是差劲的荷包蛋给他,他提点意见,她还要顶嘴。但日后回想起来,他总觉得好像就该这样。这样的回忆,糖年糕一样的有嚼头,回忆里的她,便是年糕上酸酸甜甜的红绿丝,有时候还带点咸。
允嘉把鞋穿回脚上,用力地在水泥地上跺了两跺,突然叫了起来,“哎呀,怎么又…… ”
她弯下腰,用两个手指捻着小腿上的丝袜,抬头冲他愁眉苦脸地看看,“袜子又掉线了。” 她指指提包,“你帮我把里面那个小瓶子拿出来。”
鉴成拉开拉链,翻出那个指甲油瓶大小的瓶子,“是这个吗?”
允嘉点点头,“对,这是专门补袜子的。我这么对着,你帮我往袜子上涂。”
鉴成半蹲在地,照她的指示,用那管细细的微型毛笔沾了修补液,顺着允嘉丝袜的纹路由下而上小心地涂,再从上往下涂一遍,把脱线部分扯出来的丝结成一条,这样,虽然不可能恢复原状,至少远看没有明显痕迹了。
“讨厌死了,一双新袜子,最多扯几次就报废了,”允嘉愤愤地说,“将来我有钱了,再也不补,买它几打,扯坏一双就换新的。”
“那算什么?治标不治本。你还不如像我这样,干脆不穿袜子,一分钱都不用花,”鉴成笑着打趣,一面仔细地把修补液把几根残余在外的丝抹平,“对了,你小时候不是就喜欢穿短裤上街,还老要和我比谁的裤子短吗?现在有本事还跟我比啊。”他一面抹一面说着,对面的允嘉却不讲话了。他把毛笔放回瓶子,拧好盖子,抬起头,直撞到她的眼神。允嘉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目光却很温柔。他不知道她看了他多久,只觉得她的目光里像有两根细细的线,一直延伸过来,延伸过来,把他的眼光丝丝缕缕地捆住,同她的眼神紧紧地拴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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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面对面半蹲在地上对望着,仿佛是头一次见面。赵允嘉手里还捏着丝袜,他握着那瓶修补液;他们隔得很近,允嘉的眼睛显得格外大,里面漾着一种近乎哀伤的温柔,在睫毛的起落之间若隐若现,他心里某个角落像被什么东西钝钝地捅了一下,慢慢难过起来。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