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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逃走了。
我生平第一次要独力做出重大决定。
即使单纯如白纸,我也意识得到那句话很象一种威胁。那封带着坏消息的信在哪里,也很清楚了。
剩下的是什么?
假使我大个几岁,或者能筹划出什么来,在当时,不过觉得彷徨与羞辱。
想到有可能尽人皆知,我头皮发麻。
去总是比不去要多一点可以把握的住的东西吧。
虽然在校外私会,仍然要冒着很大的流言的危险。
所以我对慧说要去看我的舅母,小心地从小路穿出校园去赴这个耻辱的约会。
可是到了预定的地点,我惊恐地发现只有一个长长脸,穿着条绒裤的男生站在那里,我不认识他。
但是他看到我,迎了上来。
我是汤剑,他介绍说。
我厌恶地看他,我并不要知道他是谁,我只想拿回我的信,何况,我已经开始意识到这是个多么讨厌的游戏。
这个汤剑完全没发现我的恼火,他按着预定的剧情往下演:王耀他有事,我代他过来。
然后他犹豫了一下:站这里不大好,我们去看电影吧?
我很想对他发火,命令他把东西给我然后跑掉。
但是我也知道他说的对,站那里确实不大好,而我果真发起火来,结果恐怕会更大大的不好。
所以我一声不响地跟着他进了影院。
我没有和父母以外的人一起进过影院,那黑怵怵的地方里似乎跳出无数只眼睛来盯着我,我绝望地想,要是被别人看到,我这辈子就再也说不清楚了。
我们并排坐在墨绿色污脏的沙发里,汤剑似乎很享受这种地方。
我对电影一点兴趣都没有。
那是胡慧中和杨紫琼演的警匪片,但那时我连她们的名字也说不上来,只是记住了那两张脸。
杨演一个越南来的杀手,披发,背心,很性感的样子,胡则是她的对头警察。
我整整两个多钟头都在担心地寻找有没有熟悉的面孔出现。
看到一半,汤剑把他的手小心地搭到我的靠背上。
我沉着脸坐直,不作声。
他把手撤走,但是放到我膝上来。
我的心愤怒地跳,我抽下发夹,用尖锐的铁角扎他。
他痛得颤了一下,急忙缩了手,但是居然什么也没说。
我说:回去了。
他点头,然后我们提前出来。
信在王耀那里。他很坦白地看着我。
私拆信件是犯法的,我冷静地说。
他很奇怪地看我一眼:不是我们拆的,信是爱玉拿给王耀看的。
什么?!
我想起爱玉冷笑时看我的眼神,惊怒无比,羞愤交加。
还有多少人看过了?
我觉得被人用污秽的手撕裂了衣裳。
我的脸色和死人一样白,汤剑有点害怕。
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他试图安慰我:其实也没多少人知道——再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厌恶地看他,说:滚开。
他楞了一下,看看我的眼睛,转头走了。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但是我独自站在夜里,觉得寒气直透到心里去,四肢百骸结冰一般。
那时高一上学期快要结束了。
第六节
有些时候我们以为天长日久,理所当然的生活,会象个失了手的毛线球,猝不及防地滚到畸角杂沓处,粘了灰,而且拍不干净。
父亲那两面墙的书架,他唯一指出要我们看的,是毕尔文采夫的《从小要爱护名誉》。
可是直至今日,我也没兴趣把它读完。
名誉是什么?除去那些如雷灌耳的名字,就普通人来说,大抵就是背后指点的手爪还不太多。
谁的人生一世不被人耻笑两句?谁又雪白无暇到无人嫉恨。
但这是成年人的冷笑,尘埃里出来的坚决,花样年华的少年男女,注定要从中痛苦过来。
大多数时候我不是个攻击型的人,甚至是颇能得过且过的。
除非被人逼到脸上来。
我并没有冲去找爱玉质问,或者打她一记耳光,又或者去找王耀讨还那封信。
那个冰凉的夜晚我忽然意识到那些浑沌的字眼诸如欺骗,谎言,诋毁——原来是鲜活存在的,这使我开始预想得到那么做我会受到的待遇。
我学会分析利害。
我把三毛的书放回王耀的桌上,从此当他和爱玉是透明人。
她们亦发地嚣张,每个人脸上带着鄙夷看我,在背后不避讳地冷笑,夹枪带棒含沙射影。
我充耳不闻。
在心底我学会悲凉地笑,我的学业总是极好的,这在学校,就是我最坚实的保障。
她们最多传遍自己的圈子,老师那里,终究还是我的天下。
然而不是不痛苦的,自幼养成完美主义,如今眼睁睁看着白衣渐染。
那一段除了慧,我不搭理任何人。
慧,可爱的,忠实的慧,她犹如高度戒备的刺猬,为我撑开利刺,护卫在我的身边。
她从此极厌恶汤剑,见到他脸如严霜。
我更不能看见汤剑,因为那晚是我的奇耻大辱。
但是汤时不时的借故来找王耀,隔着玻璃窗我一样感觉到他目光殷殷。
王耀越来越不安,他原长得高,坐在最后一排,却老揪着我身后的小俞和他换位子。
在自习课他坐过来,手里席慕容的书翻得山响。
有时他会小声和邻座的爱玉说话,笑语切切。
他坐在那里我芒刺在背,但是我不能发作。
这是我最痛苦的时刻,因为那时我忽然发现我心里也会有仇恨在。
他们践踏我最珍视的那一处,而我有践踏他们的冲动。
学校组织到江边郊游,先是顺着大帮人一起走的,很快就只剩了和慧两个人。
我的心情开始好起来,天高云淡,丽风习习。
我开始唱三千里寻母记的主题曲——风大也不怕,雨大也不怕,就算最后大风雪落下——
唱着就疯起来,两个人拉着手飞跑,野鹿一般。
然后看到长江,忽然就呆了。
那不是什么港口,一个野滩,黄浊的水浪有声有势地拍打过来。潮湿的风吹走了我的声音。
我看到水面上的岩石,想着要在上面张开双臂,快活地大叫。
大步跑过去,但是慧在后面叫:小心!那上面很滑的——
我一跤就落下去,半个身子在水里。
慧惊叫着冲过来,脸色惨白,惟有一双眼睛亮得怕人,她蹲下来伸手叫:抓住我的手!带着哭音。
我不会游泳,但是我脚往下蹬——触得到实地,先放了心。
我抓住她手,忘了先爬上去,只记得安慰她:没事的——
她恰恰也回过神来安慰我:没事的——
然后两个人傻子一样看着,忽然就放声大笑。
那是最快乐的笑声。
笑到湿淋淋上来,还是抑制不住。
慧先打住犯了愁:会着凉的。她忧虑起来。
你得把长裤脱了吹干,不然会生病。还有外套。
我们都犹豫起来,不约而同四处打量。
滩上没人,只远处的山岩上,有几个人影,似乎向这边张望着。
这么远,没关系。慧果断地说,你脱下来,里边是平短?没关系,我挡着你。
我开始发冷,虽然羞怯,但我知道她是对的,除非我准备回去发烧。
慧把她的蓝色方格外套脱下来盖住我的腿。
我们安静地一起坐在石头上,看着我的衣裤在阳光里飘动。
然后无比快乐地微笑。
第七节
看《大腕》的时候,见着葛优忙里忙外地操办活人的葬礼。
那个洋老头披着金色的头发对着电视大笑,然后说:这是上帝在导演,不是人在导演。
心里就有些恻然。
谁说人定胜天?谁说可以把握命运?
上天在冥冥中安排好了因缘际会,只是轰轰烈烈的时候谁不以为是自己一手做来?
我们无意间说的话,做的事,见的人,原来都是红尘里最缜密的安排。
只是当时却惘然。
在江边第一次见到敏的时候,我一点也想不到后面的两年里会与她朝夕相处。
我也不知道她过来时的笑容里藏着另两个少年羞涩的心事。
她是和一帮女生一起过来的,但那一瞬间,我只看见她。
有些人似乎生来就有这样明亮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