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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优雅的似个云端上的仙人。不知不觉间,他日见消瘦了,眸子依旧的清淡如水,微笑着,话却愈来愈少。
钟隐从未在烟洛面前提及任何战事,烟洛也从来不问起。每每来了,她便笑吟吟的为钟隐泡上养气和血的茶,几盘小点,然后滔滔不绝的侃大山。烟洛的口才一直不赖,于是讲包公断案,讲人鱼公主,讲大侠乔峰,讲孤女简爱,讲冷笑话,讲苏菲的世界,讲无数听过的美丽诗词,一个人没完没了的讲,钟隐很少插嘴,在一旁很有兴味的聆听。她讲的兴高采烈精彩纷呈,然后口渴得咕嘟嘟喝许多水。
有一次她硬拖着钟隐到后面的厨房,顶着子槐的激光眼,死活要堂堂六皇子学做红豆糕。钟隐笑着同意了。他的手巧的出奇,不慌不忙地按照她的指令做着,竟然第一次便蒸出了一锅漂亮无比的梅花红豆糕。烟洛拈了一块递给他,笑道:“劳动而得食,最香甜。你试试!”
钟隐安然的站在与他全然不搭的昏暗灶间,单薄的身影却宁雅翩然,不惹尘埃一般。他接过那块糕,轻轻咬下去,细嚼慢咽。一缕浅笑流出唇线,两潭黑星蕴雾朦胧:“我吃过的糕里,这块最美味。”
烟洛迎着他眩目的俊颜,几乎屏息发呆,被子槐在身后狠狠大咳一声惊醒了,赶紧拿了一块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忍不住好吃的眯起眼:“钟隐,你如果不想当皇子,可以改行作厨师,保证生意兴隆不愁吃穿!”
钟隐听了,持着吃了一半的浅红豆糕笑得弯了腰,春风无限,子槐却在一旁咳得肺腔都要爆出来了。
此后,烟洛三五不时要求钟隐做些奇怪的事,他的合作度与完成度简直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令烟洛叹为观止。终于有一日,烟洛站在雨池边瞪圆了眼鼓起了腮帮子,过了一会儿,破功,噗哧一声,笑得东倒西歪。仰天长啸,啊啊啊,被她发现了,完美的六皇子,竟然还是有缺点滴——他,他学不会打水漂儿。
无论她怎么教他出手的姿势和力道,每一块由他抛出去的石头,都无一例外,咕咚一声就可怜的沉了底,造就了小池上大大小小一圈圈尴尬的涟漪。烟洛看看哭笑不得的钟隐,炫耀的拾了一块稍薄的灰石,扬手一道优美的弧线,那石块便急射出去,在水面上轻盈的弹飞,一点,两点,三点,四点……潇洒的似个精通蜻蜓点水的剑客,飘然涉水轻身而过。
越发得意的耸耸眉毛,“钟隐,你得承认,你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钟隐无可奈何的笑:“是!你比较厉害!”
“好酸!”烟洛嘴咧得嚣张。
钟隐也微微弯起眼角,顿了顿,那笑容却渐渐隐没,他的声音温润的似静流浮过五色鹅卵石的河床:“谢谢你,这段时日都煞费心机,想让我得到片刻的轻松。清……”他转过身仰头凝望着雨阁,低低的吁口气:“在这里的时候,我很安宁。”
烟洛愣了一愣,大气的拍拍钟隐的肩:“说什么“谢谢”?见外见外!只要你喜欢,闲芳轩永远欢迎你。折腾累了吧,你先回兰轩等一会,我有准备芙蓉冰饼,配上我新发明的茶,绝对好吃的骇世惊俗!”
钟隐没有回头,浅浅应了一句:“好!”
待烟洛端了茶盘来到兰轩,却发觉钟隐手肘撑着红木扶手,斜倚着额鬓睡着了,几缕幽黑的发丝斜垂而下,天光清冷,映出他修远的眉目间深浅的疲倦。烟洛心酸了一下,有些无力的退了出去。
此次柴荣亲率诸军征南唐,攻濠州、败唐军于涡。继鼓行而东,沿淮城栅,所至皆下。十二月,泗州守将以城降,柴荣亲率水陆大军东下,得唐军战船三百余艘,加之周军数百艘舰船,水陆俱奔,所向皆捷,连降濠州、涟水、亳州。
这是无可回转的历史,然而,谁又明白这其间唐人苦苦的挣扎?太子带领将士在前线浴血奋战,大皇子却从中作梗,频频利用自己的势力暗中阻挠。钟隐则竭力维护,不得不日日上那令他厌倦的朝堂,与大皇子在殿前周旋,又在暗处拔去不少大皇子的爪牙。一遍遍分析着情势,给太子送去军资消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连一夜都无法整睡,可是,这一切努力,依旧化作一番尘土。
大周的军力,原就胜过南唐,何况于,这个冬季反常的寒冷,于习惯温暖的南唐将士更为不利。一面是人心不齐勉力抵抗,一面是气势如虹铁蹄纷沓。南唐这方天灾人祸皆至,这场仗打得惨烈而漫长,唐军迫不得已节节败退。在萧索的冬日中,失去亲人的叹息哭泣声,成日在金陵上空盘旋,铺天盖地似永不会消失的阴云。
烟洛只能沉默了。如果她没猜错,这次大战过后,南唐损兵折将,将失去所有江北的国土,从此沦为大周的藩国。短短几句历史,其间沉淀了几许南唐国人的辛酸,在过去,她从未认真思考过。她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灵魂,似乎只能选择静静的旁观。繁华梦外金戈铁马,霸业途上血泪横飞。她始终在心底安慰自己:收起你无谓的同情,这是历史的必然!
然而毕竟人在戏中,却又如何能够全然冷静的抽身事外?
赵大哥,赵匡义,柴荣,潘美……大周与她相熟的将士,她盼望着他们的平安。但对着钟隐的乏力,叶橪的沉暗,她又心生矛盾,整夜难眠。
叶橪很忙碌,有时会和烟洛聊聊大皇子的动静。他虽然没讲,不过眉间的忧色却也越来越是明显,虽然还是时常打起精神和烟洛嬉笑几句,然而笑意浅淡,支持不了多久。那时正值一月,柴荣亲攻楚州,遇到楚军防御使张彦卿的誓死奋击,周兵死伤甚重。然因后援不继,楚州终于尽陷,守将均被斩首,六军大掠,城内军民死者万余人,庐舍焚之殆尽。
叶橪一夜未归,早晨回来了,正巧烟洛衣冠齐整,却在榻上睁眼半卧着发呆。他歪着脑袋瞅了一刻,竟然径直走过来,老实不客气的坐下,顺势躺倒在榻上。烟洛大惊失色的弹了起来,退路被封只得贴墙作了壁虎,狠狠的捅他的肩膀,“色狼,你干嘛?”
叶橪却闭眼道:“好累,忙了一夜,让我歇会儿!”
烟洛瞬时血压升高,横目过去,却窥见叶橪拿胳膊搭住了眼,眼下淡淡的一圈青黑眼晕,初生的胡楂短而杂,似诉着无言的疲惫。心这就软了,随手扯过一床藕荷色的被给他搭上,自个儿呈慢动作靠着墙壁往床边爬。冷不防却被叶橪翻身一把捞了回来,像那个月夜里一般,他从背后环住她的腰,喃喃了一句:“陪我!”
“放手啦!自己去睡!”
叶橪根本不搭理,嗓音里睡意浓重:“这儿暖和……”
烟洛简直是无语了,觉得叶橪有些异样,扶上他的额头,“没发烧啊!怎么了?”
他的脑袋埋得很近,“头疼……”就像小孩子在耍赖。
“你……”
他翘起的墨色眉尖,在稀薄的晨光中轻微的颤动,似乎在努力不皱紧眉头。烟洛观察了一会儿,不动了,漫扬指,点上他头部几个穴位,轻轻地按摩着:“到底怎么了?我从没见你这么拼命。”
“江北局势怕是危险了!”过了一会,他闭着眼,闷闷的开口。
烟洛的指劲停了停,复又接下去,放柔的声调有些出离的平静:“尽人事,听天命吧!”
叶橪一震,豁然睁开那双犀利的眸子,“洛洛,你知道些什么?”
“没有啊。”烟洛摇摇头,粉面安若凝脂:“不是困了想睡么?我不走,在旁边算算帐目,你休息吧!”
叶橪居然乖乖的松了手,烟洛小心的爬下床,取过帐本坐到桌边打开看起来。一旁的呼吸渐渐深匀,快要睡着前,烟洛似乎听到他很轻的一句喟叹:“六皇子快撑不住了……”
烟洛倏然心惊,垂头瞧瞧陷入梦乡的叶橪,念起钟隐苍白的面色,将秀丽的眉心拧成了“川”字。
果然,下午接到楚州被攻陷的消息,师傅便托人给她带了几包中药,要她亲自走一趟瑞王府。烟洛低头想了一回,匆匆的收拾一下出了门。
瑞王府里一如既往的宁静。还没靠进书房,就听到几声压抑的咳嗽,在一派落木萧然中格外的空旷刺耳。前面引路的子槐没头没脑丢了一句:“他不肯吃药!”
烟洛一怔,来不及多想,青花暖帘就被掀起,她跟脚儿跨进了那间满是墨香的房间。钟隐比一周前更消瘦了,坐在书桌旁写着什么,小几上撂着一碗黑褐色的药汤,还袅出几丝白烟。抬眼见到了烟洛,他的眼神明亮了一点:“你怎么来了?”
“师傅要我给你送药!”烟洛拎起手中的黄油纸包,走了几步上前,仔细端详钟隐的面色,又瞟了一眼一旁的药碗:“哪儿不好了?今儿的药喝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