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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电话,脑子里一片混乱,两年,两年是什么概念,有多长?恍惚一切都没有过去,时间还可以更长一些,不如今天这么浓郁,拉长,再拉长,以致所拥有的全部都被拉长,变得纤细,平淡,变得不可辨认,只是一缕融入咖啡香味的红色阳光或者是音乐。思绪越来越不可捉摸。
好像是被遗忘了,只是在寂寞的午后,变成了一个无力的眼神,在空荡的廊檐下蚀滑地纠缠。
本以为那一切都会成为过去,被遗忘了,无所谓了,然而却又在一个时间突然出现。他们都在那里,时间并没有把这一切夺去。
那张脸,如此清晰地呈现,连带着香味的发丝都历历在目。
因为过于清晰的记忆,回头看来,自己不知不觉地走了这么远,走了这么久。好了,我深深吸了口气,搓了搓脸,站起来,走到服务台前付了账,说过再见,决定今天就离开哥本哈根。
走出酒店,天空阴沉,尖顶的建筑充满幻想,我无法说出心中感觉,离开,离开,离开……离开期待、希望,离开漂泊,离开异乡。流连,慌乱,还有一丝难以言明的压抑。
广场上依然很冷,早晨的城市比任何时候都显得安静。哦,再见了哥本哈根,还有那天空中美丽优雅的灰鸽子。
你很美,然而我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里。
我怀着离开的心情,最后一次在广场上徘徊了一圈。除了寒冷还是寒冷。我又走进了那家可以看见美人鱼雕像的咖啡馆:Bygones,往事。
那一天,我在Bygones咖啡馆里坐了一整天,喝酒,难过,无声地流泪,等待晚上的飞机。
黄昏时分,下起了雪,窗外远处的古罗马式的圆顶建筑和尖尖的哥特式教堂只剩下了黑暗的影子,被纷纷扬扬的雪花遮断了。咖啡馆里的人越来越少,雪越下越大……我开始莫名其妙地想那些广场的鸽子,想遥远到记忆尽头的童年故事,想知道哪一片蓝色的海洋上大雪飞舞,一尾小小美人鱼在海上望着天空歌唱。
外边又传来古老的钟声……
那是什么?窗外的花花绿绿的灯光,早已被雪花淹没,透过的也许不过是它们星零的记忆而已。
先生?
我回过头,是托尼,他微笑着站在我面前,我这时才发现在咖啡馆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冷落然后是杂着些怅然的尴尬。
哦,对不起,要打烊了吗?我站起来摸出钱包,托尼习惯地微笑点了点头,我递过钱说:不要找了,请问去机场怎么走?
您要走了吗?回您的国家是吗?中国?
是的。
不,先生,您有什么麻烦事儿吗?现在正下雪,不可能有飞机的。
噢。我拍脑门,真是,那只好回酒店了。
您真的不是在等一个人?托尼试着问,您很伤感,一直望着窗外!说完,他调皮地向我做了个耸肩的动作,故作神秘地笑了。
我也笑了,却没说话。
我可以请您喝一杯吗?现在!
我看了一眼窗外,此时此刻,喝酒,好主意!我明白了,托尼也是个寂寞的人。
两个人喝酒,话当然不多,只是喝酒。音乐是在我不知不觉的时候换上的,Tom的……自然而然地说起这个城市,说起那些城堡,说起那座十五世纪的钟塔,说起了这家咖啡馆,说起了我们坐的这个窗口,说起了那个让我心疼的盲姑娘。我在寻找那个姑娘。
托尼也在不停地说,他的语音有些含混,我听不很清楚。只是在说一个姑娘,一段往事。我忽然明白,这个咖啡馆的名字——Bygones,往事——那是托尼的记忆和等待,他在等待一个姑娘。
她很美!真的,托尼好像有些醉意了,他开始自言自语,他说,我爱的姑娘和你爱的姑娘一样美,哦,朋友,所有的爱情,幸运的和不幸的爱情都一样美。我们曾经约好在这里见面的,可我等了她二十年了,我已经习惯这样了,等她……一直到死。
这个萍水相逢的人其实和我一样是个漂泊者。虽然我在异乡,而他留守故土,本质上我们是一样的,爱情让我们的生命漂泊。
我整个人空白成一片,一口接一口地浅饮,只言片语地回答托尼的问话。是,她很美,然而那已是昨日的了,现在只是无法触及的风景。
酒意越来越浓。
我们两个开始随着Tom唱起歌来,开始托尼一个人小唱,接下来我们大声地唱起来。白阳,你为什么不承认你爱她呢?为什么,你是个胆小的人,去找那个女孩吧,对她说你爱她,带她走!
我无言,喝酒,酒如烈火,如刮刀……
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早已弄不清楚了。
我应该怎么做呢?她是我唯一对不起的,对于她,我从来无所适从,早已不知道怎么爱她了。而且我已经把她错过了,错过了。
托尼迷惑地看着我:错过?什么是错过?他安静了下来,自言自语,说的是他自己的语言,我听不懂他的话,但总还可以理解他的。等了二十年,我知道那早已经不再单单是等一个人回来。
他等的只是那早已不可追回的往事,南辕北辙的。这不是错过。
而我,真的没有等待过,我有的都是错过。
音乐依然弥漫:那是古老而悲伤的感觉,原野柔软而青绿,那是我正在窃取的回忆。但当你做梦的时候,是如此纯真,经过墓园,我们嘲笑着我们的朋友和我。我们发誓我们会在一起,直到当我们死去的那一天,我做了纯金般的承诺,我们永远不会分开。我给了我的爱人一个小金盒,而后我使她心碎,而后我使她心碎……
托尼醉了,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起来。
我看着他哭着,看着他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再见吧。大雪依然没停。我走出门外,深入了无声的大雪中。
歌词……再一次从似睡非睡中醒来,看着窗外,依然是无尽的云海。我摇了一下沉重的脑袋,不禁叹气,如果说梦,现在,坐在一个金属的壳子里,在云彩堆里充满伤感地飞,这似乎比梦更加不真实。恍恍惚惚地,那从心里泛滥出来的杂乱的情绪和这几个月模模糊糊的流浪汉般的现实纠缠在一起,混淆界线。我知道,我已经被糟糕的往事蚀空了,它已吞噬了我肉体躯壳内的所有东西,我已变得空虚,几近败落。就这样,在活着的肉体里,看见精神正被那些从时光中爬进来的恶心的蠕虫,机械地吞噬。甚至连疼痛都没有,只有越来越虚空的肉体变得越来越坚硬,关于所有活着的内容,总觉得和我没有关系。
你说,从一开始我就打算失去你,真的。
你说,我们两个一开始就相处相连于生死边缘。
你又开始笑,像个疯子对着我傻笑,笑……你说,白阳,你会和我在一起吗?不,你不会的……
我……
你的笑容突然碎裂,碎成一堆碎片,不可收拾,我开始疯狂地捡这些你的碎片,试图拼起来,拼成人的样子……小荻,啊,拼起来,恍惚间,那个脸变成了夏荻,布满裂缝的脸对我凄婉绝望地一笑,哥,哥,带我回家吧!
小荻——我惊叫着从座椅上跳了起来。
梦,又是这个梦。
一位中国的空中小姐走过来,关切地问我:先生,您怎么啦?
没事,谢谢,只是刚做了个噩梦。
哦,您太累了,脸色很难看。需要医生吗?
不用,谢谢,只是有点累。
哦!那我去给您倒杯水!您稍等。说完,她回去端了水过来。
谢谢!我接过水,喝了一口,向她笑了笑。
疲惫如涨潮的海水漫过来,而我早已无力,毫无挣扎地便被卷走了。黄昏时,暂别的祖国隐约出现在眼前。
我松了口气,要到了。
等我走出机舱,血红的夕阳还未落尽。一个人走出机场候机室,旁边的玻璃镜子能看到自己的样子。
是的,那副形容潦倒的样子真让人难过,脸色苍白得几如白纸,长满了荒凉杂乱的胡楂,那早已不是当年的脸了。
蓝色的天空遥不可及,鸟儿飞过,并不曾留下一丝痕迹。
我笑笑,离开。
我没有停下来找同学,一路沉默,赶回家去。
我不能不回想这么多年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失去的和得到的,不过是年华。在应该长大的时候我长大了,童年那些莫须有的故事都不能太认真,不然的话反而是我自己糊涂了。
回到家里妈妈和爸爸一脸担心地看着我。我忽然觉得对不起他们,望着妈妈我苦笑了一下说:“对不起爸妈。我……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妈妈说没事,没事,没事就好。
耳朵强打精神和我亲热了一会儿,就回去睡觉了。我看着它稀疏的毛发,它真的老了,就好像我的童年,已经老了,到了该忘记的时候了。
吃了点东西我就睡着了,中间妈妈和爸爸悄悄看了我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