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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吟了一下,与其去青云,不如看场电影。他买了票。这是部文艺旧片,他根本没看 片名,也不知道是谁主演,但是,一看之下,却很被那故事所吸引。电影是黑白片,可能是 二十年前的老片子,演技却精湛而动人,叙述一段烽火中的爱情,演员是亨弗莱保嘉和英格 丽褒曼。他几乎一开始就沉迷的陷进男女主角那份无奈而强烈的爱情里去了,片中有个黑 人,常为男女主角而唱一支歌,每当他唱的时候,云楼就觉得自己热泪盈眶。看完电影出 来,云楼才注意到片名是“北非谍影”。看完这场电影,云楼更不想回自己那寂寞的小屋里 去了。他觉得满胸腔充塞着某种激动的、酸楚的感情。这是他每次看到任何令人感动的事物 时都会有的现象,一幅好画,一首好诗,一本好书,一部好电影,一支好歌曲……,都会让 他满怀激动。他觉得有些热,敞开了胸前夹克的拉链,他把双手插在口袋里,沿着街道,漫 无目的的向前走去。
他一定走了很久,因为,最后,他发现很多商店的板门都拉上了,灯光都熄灭了。而 且,自己的腿也隐隐的感到酸痛。他停了下来,四面打量着,好熟悉的地方!然后,他惊奇 的发现,自己正站在青云的门口。
青云那块高高的霓虹灯还亮着,显然,最后一场还没散场,可是,售票口早就关闭了。 现在还能进场吗?一定不行了,何况他并不知道小眉晚场献唱的时间,说不定她的表演早就 结束了。他把双手插在口袋中,斜靠在人行道的柱子上,开始无意识的凝视着橱窗里悬挂着 的小眉的照片。
他注视了多少时间?他不知道。直到有高跟鞋的声音惊动了他,他回过头来,一眼看到 小眉,正从青云的出口处走出来。她正像他所想的,穿了件黑丝绒的旗袍,襟上别了个亮晶 晶的别针,闪烁得像天上的星星。
她立即看到了他,似乎受了大大的震动,她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呆呆的望着他,她停 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他也没有动,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他斜靠在柱子上,静静的看着她。他们两人相对凝 视,好半天,谁也没有说话。然后,她醒悟了过来,用舌尖润了润嘴唇,她轻轻的说:“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到青云来了。”
“是吗?”他问,仍然没有动,眼睛深深的望着她。
“为什么这么久不来?”她走向他,眸子是燃烧着的,是灼热的,是激动的。“有那么 多人在听你唱,不够吗?”他问。
“没有,”她摇摇头,眼睛清亮如水。“没有很多人听我唱,只有你一个,你不来,就 连一个也没有了。”
“小眉!”他低档的呼唤了一声,这一声里有发自内心深处的怜恤及关怀。他从没有这 样称呼过她,但他喊得那样自然,那样温柔,竟使她忽然间热泪盈眶了。
“你在这儿干嘛?”好半天,她才稳定了自己,低声的问。
“我也不知道,”他说,仍然深深的注视着她。“看到了你,我才想,大概是在等你。”
“是吗?”她瞅着他,眸子里有一些祈盼,有一些感动,还有一些不信任。“来多久 了?”
他摇摇头。“不知道。”他说。“从哪儿来?”他再摇摇头。“不知道,我在街上走过 很久。”
“现在呢?要到哪儿去?”
“不知道。”他第三次说,望着她。“要看你。”
“到雅憩坐坐,好吗?”她问,轻轻的扬起了眉梢。
“好的。”他说,站直了身子,挽住了她。
于是,他们走进了雅憩,在靠角落的一个僻静的座位里坐了下来,两人都要了咖啡。这 儿是可以吃消夜的,所以生意通常都要做到深夜一两点钟。在他们的座位旁边,有一棵棕榈 样的植物,大大的绿叶如伞般伸展着,成为一个绿色的屏风,把他们隔绝在一个小小的天地 里。唱机中在播放着古典的轻音乐,正放着核桃钳组曲。音乐声柔和而轻快的流泻在静幽幽 的夜色里。咖啡送来了。云楼代小眉倒了牛奶,又放下了三块方糖,小眉看了他一眼,问: “为什么放三块糖?”“我想你会怕苦。”“怎么见得?”“因为我怕苦。”小眉笑了。凝 视着他,多么武断的男孩子!拿起小匙,她搅动着咖啡,搅出了无数的回漩。他们顶上垂着 一串彩色的小灯,灯光在咖啡杯里反射出一些小光点,像寒夜中的星光。她注视着咖啡杯, 然后慢慢的抬起头来,她接触到了他的眼光,那样专注的、深邃的停驻在她的脸上。她不由 自主的震颤了一下,这眼光是可以诱人的灵魂的呵!
“为什么好久不来了?”她问。
“开学了,很忙。”他说,啜了一口咖啡,坦率的望着她。“而且,我并不富有。”她 立即了解了他的意思。
“你跟父母住一起吗?”她问,这时才骤然想起,他们之间原是如此陌生的。“不,我 的家在香港,我一个人在台湾读书。”
“哦。”她望着他,那年轻的脸上刻画着风霜及疲惫的痕迹,那眼神里有着深刻的寥落 及孤独。这勾起了她一种属于母性的柔情。“你家境不好吗?”她关怀的说。
“不,很好。”他落寞的笑了笑。“我和父亲不和,所以,我没有用家里的钱。”“和 父亲不和?怎么呢?”
他再度苦笑了一下,握着咖啡杯,他望着那里面褐色的液体,他又想起了涵妮。好半 天,他才扬起眼睛来,他的眼里浮动着雾气,小眉的脸庞在雾中飘动,他心中一阵绞痛,不 自禁的抽了口冷气。低档的说:“别问了,好吗?”她有些惶惑,他的眉梢眼底,有多么深重的愁苦和痛楚!这男孩子 到底遭遇过一些什么呢?她不敢再问下去了,靠在沙发中,她说:“既然如此,以后别再到 青云来了,花二十五块钱听三支歌,岂不太冤?”“不,你错了,小眉。”他说,语音是不 轻不重的,从从容容的,却有着极大的分量。“你低估了自己,你的歌是无价的,二十五 元,太委屈你了!”
她盯着他,那样诚恳的眸子里是不会有虚伪的,那样真挚的神情中也没有阿谀的成分。 她心里掠过一阵奇妙的痉挛,脸色就变得苍白了。“你在说应酬话。”她低语。
他摇了摇头,凝视着她。
“如果我是恭维你,你会看得出来,你并不麻木,你的感应力那么强,观察力那么敏 锐。”
她的心情激荡得那么厉害,她必须垂下眼帘,以免自己的眸子泄露了心底的秘密,好一 会儿,她才说:“如果你真的觉得我的歌是无价的,那么,别再到廉价市场去购买它了。随时随地,我 可以为你唱,不在歌厅里,在歌厅以外的地方。”“是吗?”他问,眼光定定的停驻在她的 脸上。“你不再怕我‘打扰’你吗?”
她的脸红了。“唔,”她含糊的说:“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怕我会养成一种嗜好,有一天,我会离不开你的歌了。”“你真的那么喜欢我的 歌?”
“不止是歌,”他说。“还有你其他的一些东西。”
“什么呢?”她又垂下了睫毛。
“你的倔强,你的挣扎,你的无可奈何,和——你那份骄傲。”“骄傲?”她愣了愣。 “你怎么知道我骄傲?”
“你是骄傲的,”他说:“你有一身的傲骨,这在你唱歌的时候就看得出来,你是不屑 于现在的环境的,所以你在挣扎,在骄傲与自卑中挣扎。”她震动了一下,端起咖啡杯,她 掩饰什么似的啜了一大口。她的眸子里有点儿惊惶,有点儿失措,也有点儿烦恼。很快的扫 了云楼一眼,她有种急欲遮掩自己的感觉,这男人!他是大胆的,他是放肆的,他凭什么去 扯开别人的外衣?她本能的挺起了背脊,武装了自己,她的表情严肃了,冷漠了。她的语气 僵硬而嘲讽:“你是很会自作聪明的呵。”
他深深的靠在椅子中,没有被她突然的冷淡所击倒。扶着咖啡杯子,他仍然用他那深沉 而热烈的眸子看着她。
“如果我说错了,我抱歉。”他静静的说,微微的蹙了一下眉。“但是,别板起脸孔 来,这使我觉得很陌生,很——不认识你。”“我们本来就是陌生的,不是吗?”她说,带 着几分自己也不明白的怒气。“你根本就不认识我,你也不想‘认识’我!”
“我认识你,小眉。”他说:“我不会对于有你这样一张脸孔的人感到陌生。”“为什 么?”她加重语气的问:“因为我长了一张和涵妮相似的脸孔吗?”他的眉峰迅速的虹结了 起来,那层平静的外衣被硬给剥掉了。他挺直了身子,脸上的线条拉直了。
“别提涵妮,”他沙哑的说。“你才是自作聪明的!是的,你长了一张和涵妮相同的 脸,但是,诱使我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