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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走到一个儿童玩具的柜台,那些琳琅满目的毛绒娃娃摆了好几排货架子,可谓横躺竖卧,各色各样。
小晏被吸引进去,就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看得特欢喜,眼里都是童真。她蹲在一只巨大的流氓兔面前,她说,小阳你快来呀,你看它,跟你一样傻里傻气的。
我把CD放在柜台上走过去,我说你知道什么,这叫憨厚可掬,跟傻有很本质的区别,别瞎点评。
小晏抓我头发,她笑着说,是啊是啊,你不傻,你憨厚,你比老农都憨厚行了吧?说完继续爱不释手地摸着那些横躺竖卧的毛绒娃娃,摸得特上瘾,把我晾在旁边理都不理,好像也忘了我在旁边,一门心思光顾着玩娃娃了。
我看着小晏痴迷专注的样子,就想起她跟我说的她的小时候,那个山沟,没有玩具没有图书没有新衣服穿的那个穷山沟,我想象着一个小女孩站在金晃晃的麦地里,她望着天,天上浮云无声,她望着地,风把麦子吹起浪层。
我大面积地看了看那些货架上的货品,有一股冲动就是把它们全部买下来,全部买,买下来铺在小晏每天走的路上,每天给小晏踩,踩烂了换新的,然后接着踩,直到有一天她不再痴迷这些,不再为它们留恋止步为止。但就算我买,估计小晏也不会舍得踩,她不是那种失去的东西就要拿回来从而证明自己了不起的人,她不是!
我按捺冲动,气脉丹田地平静了平静,我说,我们走吧。小晏依依不舍地站起来,鹅行鸭步,她问我是不是不喜欢那些娃娃,所以急着走。我没吭声,也不回头。小晏明察秋毫,似乎知道我心里想的是什么。她像是哄我又像是告诉我,她说,嗨嗨嗨,小阳你慢点走,你怎么跟狗福久一样倔脾气,真是俩熊!
我回个头,我说谁叫狗福久呀?土了吧唧的。
小晏小跑赶上我,她故意退着走,说,狗福久就是狗福久,你买的狗熊呀,你忘啦?
我说,狗熊就是狗熊,干嘛叫什么狗福久!
小晏神气活现,她说,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小时候在农村,邻居家的小孩不好养活,妈妈就会叫他狗剩儿,还有叫狗蛋儿的,狗福久怎么了,不比狗蛋儿好听呀?
好不好听它都是一个玩偶!
你怎么这么说呀,我没把它当玩偶!
你别告儿我,你还把它当人,还给它刷牙洗脸洗衣服!
对了,那个牛仔背带裤褪色你知不知道,洗几水下来,变灰色了。
商场的广播放着流行歌曲,来来往往的人挨肩擦膀,我走得有些气冲冲,小晏这会儿走得袅袅婷婷。她边走边说,中学时候,同学之间互相送礼物,每年过生日,都能收到几个小娃娃,但都没你买的那个大,穿着衣服跟真格一样,哎,你买那个花了多少钱呀?
我不说话。
小晏接着说,其实小时候喜欢,眼羡,看见谁拿个茶叶蛋大小的娃娃也眼羡,但那都是小时候,现在有钱要花在刀刃上,那些东西不能吃不能用的,也就随便看看。
小晏边说边望着我的脸儿,我就觉得她特聪明,特善解人意,她总可以轻而易举地洞悉我的心理,知道我在想什么,我想干什么,她察言观色的本领把我整个人都解剖了,就连我肚子里有几根蛔虫,哪根一蹶不振,哪根趾高气扬,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喜怒哀乐,绝对的泾渭分明。
出了麦凯乐,小晏说她该回家了。我看看表,我说送你吧。小晏笑着摇头,她说,狗福久还是赶快回家听CD吧!
我迷糊,我说不是,你叫我狗福久?你不是说小孩不好养活,当妈的取个小名儿,你这不是拐弯抹角让我喊你妈吗?那我真喊,可别嫌把你喊老哈!
小晏嘿嘿乐,说,你急转弯也不慢嘛!呵,赶快回家,很晚了。
第二章 抚摸灰尘(72)
我恍惚一下,突然发现两只手竟然一直抄在裤兜里,我说,糟了,CD呢,CD,好像落在柜台上。
我呼哧呼哧又跑回玩具柜台,小晏鼻头冒着汗向服务员反应了情况,希望她能帮着找找。结果小服务员头不抬眼不睁,说她没注意,没看见。玻璃柜台一览无余,确实没有CD,我心想这一百多块钱就这么没声没响地没影了,小晏非心疼死不可,我也打心眼里难受,我从来没那么在乎过一百多块钱,前前后后连柜台下面都找遍了。我们正愁眉不展的时候,一帮男的从两排货架中间走出来,其中一个男的手里端着一盘CD,他走到我和小晏面前,脸上冷峻得狂妄,下巴上的山羊胡子显得格外沉郁。他眼睛很小,却有神,饱含了无边的谋略,就是叫人看了会紧张害怕的那种。他把CD递过来,扬扬嘴角似笑非笑地说,还你。小晏一看到CD特高兴,连连说谢谢。男人轻轻扼着手腕,他说不客气。然后他扫了我一眼,含蓄而短暂的一眼,他不看,我还没想起来,这个人不就是美丽拐着胳膊的男人吗?那个我第一次去俱乐部遇见的男人吗?我正在苦苦回忆他叫什么名字的时候,男人伸出手跟小晏说,我叫高业。我看见他的手掌又厚又大,五指细长,小手指上还套着一枚玉尾戒,很宽,很富贵很粗豪的感觉。小晏没有和男人握手,她大概是还没想过需要握手,她说,很高兴认识你,再见。然后就抓上我的手朝出口走,走得飞快。我们一直走,一直没有回头,但我感觉得到身后有一束锋利的目光,那束目光甚至有些凶狠,就像机关枪的快速扫射无不准确地打在我和小晏脚下的路上。
〈32〉
我一直在想高业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怎么他也会光顾儿童玩具店,怎么他走到哪里身边都会带着一帮剽悍的男人,冷峻沉郁,神出鬼没的。他不会是富贵人家的公子或是私生子吧?要不他是坏蛋,狂妄自大草菅人命的坏蛋?我这个小孩不点儿怎么思想那么复杂呀,再说我这么才貌双全才高八斗财源广进恭喜发财的一个优秀小青年,老天怎么可能让我遇上坏人呢!对!达官贵人家的私生子,贵人多忘事,忘了见过我,肯定是这样!
这个暑假继续平淡无奇地过着,我每个星期在俱乐部有四节课,因为窦俊伟请假回老家了,我们班就插在方华班里给方华带着,那种感觉就跟没爹的孩儿似的,憋屈!
2000年的夏天,大连格外闷热,除了上课,我几乎足不出户,每天在家里吃呀睡呀听着《秋日的私语》,始终沉醉在那悠然而凄婉的旋律里,始终感觉意犹未尽,说起来它并不是催人泪下,只是叫人沉淀太多,所以有一点儿故事的人都会喜欢的。其实以前经常在KFC听到它,可能当时只顾着吃汉堡喝可乐了,也没觉得这首曲子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完全当作进食曲儿听了。有的时候生活中忽略的细节往往都是最值得重视的,避重就轻往往就会失去你最想要的,而你还不知道,还在千回百转地找,特邪门儿。
柳仲打电话我正在看跆拳道的光盘呢,她每天都会给我通电话,一天不闹腾我都不行,就连发现自己长出一根白头发的小事儿也会第一时间告诉我,放东西忘了地方动不动也抓着我问,好像我是她一电子记事本,而且还是特大号内存的。
我妈小跑把电话接了起来,柳仲在那头一口一个妈,我妈在这头一口一个闺女,这一老一少亲热的啊,没法儿没法儿了。我把电话接过来,我说你省省吧,贫也没有用,我妈管青少年女的都叫闺女,不是光冲着你。柳仲笑得哼哼哈哈的,她说,不是贫,我是真心喜欢你们家老太太,现在都时兴换男朋友换女朋友,要是带换妈玩儿的我肯定换,把我们家那个整天粘在麻将桌上的老佛爷给换下来,废了她一手遮天的权儿!我说你可得了吧!让你妈听见了非骂你个痛快!谁废谁,难说!柳仲切了一声,大概在电话那头干瞪眼儿呢,她这辈子都是鸭子下锅肉烂嘴不烂,那张嘴硬着呐!我说,得,你有话赶紧说,我下午还要上课,这阵子我是方华带的,去晚了该横我了。柳仲拿出一种随便你横,反正横的不是我柳仲的语气,不慌不忙地说,大■■,估计你还不知道吧,你姐谈恋爱了,不久的将来她就会亲口跟你说,你就准备好礼钱静候佳音吧!
我把眼睛从电视上摘了下来,我心想我姐去上海还没回来呐,再说她也没男朋友呀,那就算她有男朋友,柳仲是怎么知道的?柳仲再怎么四通八达,她也不可能跟上海都通达了吧?我本来是一只耳朵听光盘一只耳朵听电话的,不过事关重大我干脆两只耳朵一块儿听电话了。我揣着满腹狐疑问柳仲,我说我姐去上海了,你说她谈恋爱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柳仲笑得■兮兮,她说我亲眼看见能有假?在周水子机场所有人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