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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抱着衣服跳下床,半跪在他的脚边,惊慌失措地看着他。
唉……唉……
他也许真是个好人。
「算了,起来吧。」他扶起少年,想想他的身世,也难怪会误会自己。
「我帮你,只是因为我想做好事。我的娘子在江南等我回去……她很美丽,也很温柔……我很爱她……」
吹进一阵秋风,少年的身体抖了一下。
「睡觉吧。如果你还担心,我睡地上好了。」他替少年披上衣服。
少年拉拉他的衣角,摇摇头。
「那好吧,我们一起睡。」
第二章
身体已经是疲惫不堪,方子山却无法入睡。
是因为不习惯客栈的硬木板床,还是因为身边多了一个人,或者是想到明日要穿越大漠而紧张?
躺在他旁边的少年好像也没睡着,身子僵硬,呼吸也不平稳。
即将离开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失眠也是难免。
咳了一声,方子山低声说道:「江南很漂亮。」
少年突然转过身,昏暗的光线中方子山看见他用不解的目光望着自己。
男人明白他又误会了,笑着说:「我说的不是你。我说的是,你娘的故乡,也是我的故乡……」
江南没有大漠的荒凉,没有大漠的暴虐,没有大漠的死寂,也没有漫天飞舞的黄沙。
江南有的是小桥流水,灰瓦层叠的水边民宅,铺着青石板的街道,空中弥漫的是悦耳的吴侬软语。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
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
何日更重游?
江南忆,其次忆吴宫:
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
早晚复相逢。
《忆江南》白居易
*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失去知觉的,也许过了好几个时辰吧?
睁开眼睛前,就有一股强烈的血腥味从鼻子直冲上脑门。身上到处都在痛,几乎无法动弹。强忍着想站起来,却像是被什么重物压住。
莫名的液体顺着头发滑下,滑进眼睛……慢慢移动还有知觉的右手,支撑起身体,压在身上的东西掉了下来,勉强睁开眼睛一看,差点吐出来——从左肩到右下腹被斩成两半的尸体——或者应该说是尸块,内脏「哗哗」地流了出来。
用手背抹了一下脸,才发现之前的液体是血。他半眯着眼睛环顾四周,等看清楚一切后突然两脚发软……
这究竟是个怎样的世界?
人间地狱?!
阴沉的天空,放眼望去,空旷的战场上都是……死人……自己人和敌人的尸体重叠着,他们流出的血液渗入土壤,染红了黄土。
一群群秃鹰黑压压地聚集在战场上,啄食尸体。
还有活着的人吗?用断掉的长矛支撑自己,拖着受伤的左腿走了几步,附近的秃鹰腾空飞起,发出刺耳的哀鸣。尸体被啄食得面目全非、令人作呕。他突然被绊倒了。低头一看,竟然是、竟然是将军的头颅。
骁勇善战的将军,平时对士兵关怀备至,打仗时率领众人冲锋陷阵,深受士兵爱戴。因为功勋显著,还被皇帝封为「镇远大将军」……竟然连他都丢了性命。
跪在地上,小心翼翼把将军的头捧起……心中的感受已经不是悲痛可以形容的了。
这是场多么激烈、多么残酷的战役?而幸运的他成为唯一的生还者。
仰天长啸,有谁能听到他的哀嚎?又有谁能知道他此刻的心境?
「啊!」
方子山猛地直起身体,大口喘气,冷汗淋漓。
他睁大眼睛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没有血。再环顾四周,简陋的房间,挂在墙上的字画被夜风吹得翩翩起舞。
这里是……客栈。
没有战鼓硝烟,没有尸体。
这里不是战场。
稍微平静下来,方子山擦擦额头上的冷汗。
为什么又梦到那场悲壮的战役?
因为太刻骨铭心吧……
可他实在不愿再想起……有什么办法可以彻底忘记吗?
突然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轻拍他的背。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回到江南的家,安抚从梦魇中惊醒的他的是娘子……
他对脸上明显挂着担心的少年道谢:「吓着你了吧?我只是……只是做了个恶梦。」
如果只是梦,就好了……
「不用担心,我没事的……」
虽然他这么说了,少年还是没有放手。反而像怀抱婴儿一样搂着他的头,嘴里还咿咿呀呀哼唱着什么。
方子山第一次听见少年发出声音,有点吃惊,不过更吃惊的还是,他哼唱的曲调委婉优美,竟是江南小调。
大概少年的娘亲曾经把这曲子当催眠曲哄孩子睡觉吧?少年记得调子,却不懂歌词。
但是对于离家已久的男人,在偏远的大漠听到熟悉的家乡小调,思乡之情无法抑制,鼻子一酸,急忙将头埋得更低。
然后,他在少年柔软低沉的嗓音中沉沉睡去,一觉到天明。
*
七年前为了平息边境叛乱,官府征兵,新婚燕尔的方子山应征入伍,离开了家乡和娘子,随着「镇远大将军」到了离家万里的大漠。他只盼望早日克敌,胜利回师。岂料他们遭遇了抵抗顽强的敌人,最后几乎全军覆没,两军数万人,竟只有他一个生还者,而且还身受重伤。
在战斗中左脚被倒下的马车压断,身上都是刀伤,血流不止,从衣服上扯下布条包裹伤口,不一会儿就被血浸透,而他已经没有力气动弹。
他绝望地躺在草地上,看着空中盘旋的苍鹰,他会死在这里吗?因为出血过多,或是因为饥饿……然后沦为这些飞禽的腹中食吧?
死了便一了百了,可是……娘子还在家乡等他归去。
每日每日,折一枝杨柳,守在村外的小桥边,默默等待自己。
眼泪顺着眼角滑下。
他答应过娘子,一定要回去,回到她身边……
方子山强提着一口气,拖着重伤的身体离开尸横遍野的战场,后来晕倒在山下。
在颠簸中醒来,张开眼睛看到的是一张红扑扑的女孩脸蛋,还听见轮声辘辘。
「你醒啦?」女孩看上去很高兴,「爹,爹!他醒了,醒了!」
这是在哪儿?
颠簸突然停止了,四处打量,自己好像躺在大篷车里,盔甲放在角落。身上的伤……有人用白布包扎,看来已经止血了。只有左脚还是很痛。
一个男人走进来,四十开外,身体并不高却很强壮,脸上皱纹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你终于醒了,还担心你就这么昏睡不醒呢。」
看来是他命不该绝,被路过的好心人救了。
「谢谢……我……」
「来,喝点水吧。」男人扶起他。
「谢谢。」接过皮囊,喝了一小口润喉,才发现自己口渴得厉害,方子山不客气地仰头将水一口气喝光。
「还好吧?你身上的刀伤上了药,已经没有流血了,不过脚伤很严重,等回到村子再请大夫好好看看吧。」
「这怎么好意思……」
「你是平息叛乱的士兵吧?你们为了保护我们连生命都可以舍去,我帮你不过是尽绵薄之力。」
想到战死沙场的战友,方子山点点头,接受了男人的好意。
男人叫苏正宇,那个女孩是他的女儿芸香。虽然是中原人,但是十几年前就迁居到草原,以牧羊为生。五年前他的娘子去世,留下父女相依为命。
虽然方子山很想回到江南,但是自己现在一身伤痛,治病要紧,所以他跟着苏氏父女回到他们的村庄。
篷车再次停下,苏正宇小心扶着方子山下车。一望无际的大草原美丽壮观:绿草如茵、繁花似锦,天空一片湛蓝,成群的牛羊散布在草地上。
方子山突然有了哭的冲动——他活下来了,所以才有机会看见这令人心醉的美景。
苏正宇请了村子里唯一的大夫替方子山看病。由于他左脚伤势太重,加上没有及时治疗,所以拖了大半年才好。
这段时间他不好意思吃白食,虽然脚伤不能做重活,但是他还是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因为在军队当过军医的助手,他还顺便帮大夫整理草药。大夫看他悟性高,又有兴趣,便教他识别草药,学习基本药理。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方子山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所以脚伤痊愈后,他没有马上离去,而是留在草原帮苏氏父女牧羊。
一方面是为了报答恩人;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挣回家的路费。
方子山继续学医,在大夫的倾囊相授下,除了常见病,也学会了一些疑难杂症的治疗方法。帮别人看病抓药,还慢慢攒下一笔小钱。
在草原的生活还算不错,白天牧丰,如果有牧民头痛发热就跟着师傅去看病。夜里和苏正宇把酒言欢,两个男人天南海北地聊天,不过谈论最多的话题还是远在江南的娘子。
苏正宇不只一次羡慕地说,你活着还有个盼头——为了回到江南,为了见到娘子,再苦再累也心甘情愿,而自己,活着就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