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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伯母过来我身边坐下,讪讪的说:「培南真是,哪里来的一个朋友,找到这里来。」
我没说什么。
那边传来响亮的笑声。
我同徐伯母说:「请喝茶,这碧螺春还不错。」
徐伯母怪闷地说,「那位小姐不知是何方神圣。」
我笑:「别担心,徐培南会得照顾他自己。」
话还没说完,他拉着女友的手过来,「红羽毛想知道什么地方卖松石首饰。」
红羽毛?我作个询问的神色。
徐伯母的表情更诧异。
徐培南笑,「她是印第安红人,怎么,你们没发觉?是正宗的美国人呢。」
徐伯母脸色发绿,可怜天下父母心。
我忍着笑,红羽毛的父亲大概叫坐着的熊人,她的母亲叫温柔母牛,她兄长叫紫色闪电,印第安名字充满想象力。
他有红人女友!真的天下大同起来了。
徐培南永远带来惊奇,他绝不肯好好的做一个普通人。
我招呼红羽毛,「来,吃些巧克力,不要客气,要咖啡吗。我知道国货公司里有最好的松石,听说松石上有黑纹比较矜贵,是不是?」
我没有做作,我是真诚的。
红羽毛也坦诚得可爱,与我异常亲密,说长道短。
这次来到东方,真是情深款款。
徐培南真有一手,叫人家自那么远的地方追到本市来。我自问没有这个本事。
元震才不高兴无端端搭长途飞机,为我也不行。
这是天生的福气.不由你不羡慕。
红羽毛的五官长得很趣致,褐色皮肤配松石与珊瑚最好看,身材当然更加没话说,话虽如此,娶回来做媳妇又是另外一件事,是以我们越谈得欢畅,徐氏夫妇的面色越是灰败。
我想劝他们:红人也就算了,看上去与亚细亚种差不多,黑人就不大妙了,徐培南有什么做不出来。
门铃又响。
母亲强笑道:「什么人。」
「我来。」
一位开门,嘿,人可齐了,是小朱。
我问:「你来干什么?」
很明显地,他喝了几杯啤酒,醉是末醉,胆子却比往日大了数倍。
他答:「我来看你。」
「我父母在此,你规矩点,一失态,下次就不用来了。」
他受宠若惊,「是是是,志鹃,一切听你的。」
「你路过?」我带他进屋。
「不,」他低声说,「我在屋外守了近一小时,不敢进来,我知道你有客人。」
我有点感动,「吃饭没有?」
「没有。」
「我叫佣人下个面给你。」
我把小朱介绍给屋里每一个人。
两对父母呆住,他们一心一意想要把儿女拉在一起,没想到年径人各自有异性朋友到访,场面复杂异常,这点亲上加亲的好事当然前途灰暗。
我陪小朱吃面,他很高兴.为这意外之喜庆幸。
我轻声说:「下次别这么傻,大家同事数载,兄弟姊妹一样,耍什么把戏。」
「我家有两兄两妹,我才不要同你做同胞手足。」
「小朱。」
「你肯正眼看我,我已是天下最快乐的人。」
「别肉麻。」
小朱仍然穿着白天那套西装,他样貌清秀,比起徐培南,怎么都较为端正。
徐培南过来说,「明天我们去喝一杯,你俩要不要同来。」
我原本要推辞,但忽然看到他眼中大有嘲弄之色。幼时受他逼迫的怒气突然重现,我竟接受他的激将法,淡淡的问小朱:「你有兴趣吗?」
幸亏小朱非常合作,并没有脱口答应,居然还哦了一声,「让我想一想,明日,好吧,我们推掉英美广告公司的酒会。在什么地方等?」
真没想到小朱的演技这么超脱,我肚子里暗暗好笑。
我扬声,「我们有事出去一下,明天准时见。」
也不管老人家们反对,拖起小朱避席。
他问,「去什么他方?」
「随便哪里。」
「那人是谁?」
我不答。
「是你父母看中的乘龙快婿,替你拉拢,而你却嫌他烦,是不是?」
「只猜中一半,他嫌我烦,预先叫了女友来挡驾。」
「咦,我岂不是来得及时?」他笑。
「替我挽回一点面子。」我并不在乎面子大神,但今次却有点乐。
「他可知你有位张先生在英国?」
忽然之间我很萧索,反问:「什么张先生?」
「张元震。」小朱说。
他倒是有路边社消息。我仍然不承认,「那是个很普通的朋友。」
「同我一样?」小朱微笑。
「我同你还比较亲热。你想想现在是什么年代,岂还真流行男友在外国留学,女友在本市痴痴地等。」
「人家都那么说。」
「人家知道什么。来,陪我到山顶去吃杯茶。」
「下雨呢。」
「就是要他下雨。」
小朱还不明白。这也是我无法与他沟通的原因。我也并不是浪漫得欲仙欲死,成日似为一朵花一滴水感慨万千的那种女人,但象小朱这般铁心心肠,倒也少有,一切生活情趣他都不能够领略,如水过鸭背,同这种人在一起,是很沉闷的。
当下在山顶他问了许多问题,包接「你不怕湿气」、「冷不冷」、「咖啡水准是否差过丽晶」、「你也忘了带伞」、「太静,不知是否有警察巡逻」等等。
终于我放弃,我说,「回去吧。」你不能说我不加以尝试去发掘新的异性朋友。
他如释重负。
我看得很清楚,我完全不明为什么他要追求我,我肯同他在一起,他也不会有幸福。
但是他不知道。
回到家当然已经曲终人散,徐家诸色人等已经都去,女佣人正会收拾残局。
徐培南最使我无味。
幼时大家一起玩弹子,我输了三颗,不肯认账,大家正在争,而任何游戏,趣味正在争的时候,偏偏徐培南会得带头说,「把弹子还给她,不稀罕她,不同她争,不同她玩。」
我在发呆,他已把弹子自地上拾起,强塞在我手中,喝声「走!」害得我大哭。
今夜我又有类似的感觉。
我将永远是他手下败将,唯一可以做的是不与他斗,不出牌便没有胜负。
我深深叹息一声。
母亲听见,出声道:「可不是,好好一顿饭,被那不识趣的小子搞得乱七八糟。」
「我早说不要去理他。」
父亲说:「谁猜得到他会带红番上门来。」
我学着徐培南的声音:「……幽浮这样东西,是肯定存在的。」
「见他的大头鬼。」父亲说
「忘记他。」我说。
「徐氏夫妇才悲哀呢。」母亲说。
「别人的悲哀不是我们的悲哀。」我挤挤眼睛。
父亲问:「适才那个是你同事?」
我不出声。
「看样子也未有资格做你的对象。」他唠叨。
我说:「你说得不错,他只是普通的同事。」
「别对人家太好,引起人家的误会。」
我开始明白为何女同事们纷纷搬离家中,去到比较简陋狭窄的公寓,为着自由。
不自由,毋宁死。
花枝招展的出去,他们问你同啥个人去白相,此人有无可能托付终身,别玩得身败名裂才好。
坐在家中不动,他们又急得团团转,怎么搞的,人人都嫁得风光,单单咱们家女儿成为跳楼货。
真得搬出去,千祈莫拖累家声。
我觉得很累。
第二日面孔有点浮肿,小朱对我自然格外留神,嘘寒问暖。
「别忘了我们有约会。」
「约会?」
「嗳,同你朋友一起喝几杯,你忘了?」
「啊是,真亏他那么客气。」
小朱向我埋怨,「人家约你做那么普通的事,你就答应了,我约你吧,即使上月球,你恐怕也说没空,你到底希望怎么样?」
我自累累的公文夹子里抬起头,惨白的笑,「你会不会化身成为印第安纳肿斯博士?
每天早上,总是奇怪怎么才会捱过那八小时,不过时间总是会过的,每日照样的下班。
小朱过来接我下楼。
「是哪一间酒吧?」我问。
「跟住我。」
徐培南与红羽毛比我们早到。
红羽毛在额前缚根细珠子编织的彩带,在脑后插条羽毛,正式印第安装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