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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审查?不上庭吗?”强惊愕地看着他。
老王急得顿足,“你真是越来越糊涂了,现在还讲什么法庭?新中国的法还没出来呢。打土豪,打一个流氓头子,还用得着上法庭?”
强呆呆地坐着,周围的一切突然都变得陌生起来,头脑里浑浑噩噩的一片,只听见自己轻快的声音对森说:“相信我,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
“相信我!”他曾是这样的绝对自信,对自己所做所为的一切是如此的充满着信心,从不怀疑,义无反顾。然而,现在才知道自己犯下一个怎样的错误。
他久久地坐着,无比绝望地坐着,一个支持着他灵魂的信仰一旦被打破,就再也没有办法缝合。
他整个人如掏空了一般空虚。窗外风摇树动,满天乌云堆积,又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他被这种沉闷压抑得不能呼吸,在窒息的恍惚中,突然有个念头迸发出来,在空虚里膨胀,迅速占据整个思想。他有些惊惧惶恐,不敢相信自己,但那念头却汹涌地冲激着他每根神经,每滴血液,势不可挡地占据了他全部灵魂。
“今天晚上,让我见一见他们。”他抬起头,用平静得连自己都意料不到的声音说。
深夜的上海,如沉睡了的巨人,被黑暗掩住了面目,只裸露出灰的红的一排排屋檐如平分两边的肋骨,偶尔有教堂黑幢幢的尖顶刀尖般直伸出来,破坏了这种和谐,营造出冷酷来。
强的汽车停在街口,没有拔下车钥匙,停顿了几秒钟,才开门下车,径直走向浓密的梧桐树阴影里一幢并不起眼的小楼。走近了,看见令人触目的围墙上的电网和门口持枪的哨兵。
他递上证明,“首长!”哨兵看了一眼,立刻立正敬礼,目光中带着无限崇敬与尊重,这目光叫他十分难受,继而空洞麻木起来。
进了大门,穿过楼道,楼层的地下室改做了临时监狱,黝黑的甬道,转角处点着电灯,映出两边墙上斑驳的霉痕水渍。空气森冷而潮湿,带着种异样气味,这气味忽然叫强想到那个困着他和君瑜的地窖。同样是这样漆黑森冷,然而,那里是他和君瑜的开始,这里却是一切的结束。
黑暗的尽头,是森和君瑜,相拥依偎在一张只垫着草席的简陋木板床上,君瑜盖着森的西服,带着种恬静的微笑,在听着森娓娓诉说着什么。
强不禁放轻了脚步,不忍心踩碎这一份恬静。哨兵却冲着里面大喊了一声:“罗世森,有人看你。”
森微微抬起头,看着强,强示意哨兵开门,哨兵犹豫了一下,有些紧张,“首长,他很危险。”
强沉着脸,“开门!”哨兵被他的目光震慑住,掏钥匙开锁。“你回去吧,我要单独和他谈。”强毫无表情地说。哨兵不敢坚持,退了出去。
沉闷中没有一点声音。森只带着种淡淡的笑意看着他,没有说话,却又仿佛在说:“你让我相信你的,没想到今天会在这种地方见面吧。”
强的心口像插着把刀,脚下重逾千斤,举步艰难。但他仍然拉开铁门,一步步走进去,“我没想欺骗你们。”他终于说。
森站起来,淡然地一笑,“你过来看我们,就足够了。这些话,你不用说,我也明白的。”他伸出手,握住强冰冷的手,拥抱住他,拍了拍他的肩头,“你不必觉得内疚,这不是你的错。”
强靠在他肩头,再忍不住,孩子般哭出声来。森没有说话,也没有安慰。如果一个男人落了泪,就只是因为有太多不能承受的委屈,不能不让他哭出来。
外滩的钟楼,敲响了二十二点的钟声,强猛然直起身,“把你的手给我。”
森伸出手,却不知他要做什么,强拉住他的手,把一样冰冷坚硬的东西放在他手上。
森的手颤抖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这是一支枪,惊诧地说:“你要做什么?”
强的目光带着无限惨伤,“我信仰的原是没有错的,只是被歪曲了,虽然真理总不会泯灭,只是……”他嘴角浮出悲痛无奈的笑容,“我们等不及了。”
森看着手里的枪,“我还是不明白?”
强眼中放出决绝的光,一字字说:“跟着我出去,有什么人阻拦你也不要停,我的车在门外,去你的码头,你的兄弟在那里等你,走水路去香港。”
“不可以!”森摇着头,向后退了一步,“非得要逃吗?我不会这样走,这是我自己的国家。”
强看着他,又看了看君瑜,“你别无选择,他们明天就执行枪决了。”
森怔住,终于全明白了。他不仅被自己的国家抛弃,甚至被灭绝了。这已经是一个不容许他们再生存下去的地方。他止不住心如刀绞,“不止我一个吧。”他无限凄然地一笑,看着强,“你救得了那么多吗?我让他们相信政府,有什么理由出了事,我一个人逃?”
君瑜也站了起来,向强浅浅一笑,柔声说:“强,你的心意我们都明白,只是这件事你帮不了我们,也无谓连累自己。”她深情地注视着森,“上天能让我们生死与共,已是我们莫大的福分了。”她再看着强,目光慢慢湿润了,“我只求你帮我一件事,帮我把静美养育成人,我的心愿就全了了。”
“我一定会找到她,把她送过去。”强微微垂下头,心里却全没有把握。他已经寻找过,却没有她的下落,而且知道过了今天,自己只怕再没有机会做任何事了。但是他不能告诉君瑜,不能让她接受这样残酷的事实。
“我们是不会走的。”森坚决地摇头。
强抬起眼来看他,“你真的不走,就用这支枪杀了我!”
“你……”森瞪着他。
“除非我先死了。”强坚决得绝不容森争辩,“我知道你不会轻易走,但是你知道吗,你以前的兄弟知道你被捕,已经在密谋营救了,你也知道他们对你的忠心,今晚等不到你,不知道他们明天会做什么?你不走只会害死更多人。”
森还是瞪着他,“你逼我?”
强面无表情地继续说:“我通知了少男,她和孩子在那边等你,你不能不回去,她们需要你的照顾。”
森默然了,想起了为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想起少男和孩子们,他肩负着多少责任,不可推卸的责任,他的确无可选择。良久,他才下了决心,“走也可以,我们一起走。”
强嘴角露出种倔强的笑容,“我不会走。我是个革命者,我一定会留下来,等待真理的出现。”他眼中闪烁着执着的光芒,“我穷其一生追求的真理,一定会去证实它。”
森看着他眼中的光芒,一种无可言喻的痛从心中爆发出来,这是种永别的痛,是人生最无可奈何的痛。
“在这个时候,任何人都不能逃避的。”他又想起这句话,愈发显现出自己的渺小。他又再一次在理想面前逃避出去,而强,总是义无反顾,奋勇地迎上去了。
他的眼睛被泪水迷朦,看见强毅然地转身而出。“强!”君瑜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看见他回过头来看她,嘴角似乎动了一下,却并没有声音。但是,她是听得懂的。她的泪水泉涌而出,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实这许多年来,他在她心里是何等的重要。
“Jet’aime。”她在心里对他说。
黑沉沉的天,寂廖的夜。
宁静突然被枪声打破,零乱的凄厉的枪声划破长空,直冲云霄。
君瑜犹如一只被掏空了的木偶,无思想也无意识地被森有力的手臂带动着奔跑。四周是枪声,脚步声,叫喊声,灯光摇曳着,人影鬼魅般晃动着,天与地似乎也倾斜旋转起来,把她席卷其中,分不出东西南北。
她不知是怎样脱身出来,汽车就在前面几步之遥。她忍不住回头,然而看不到强,他被席卷在那一片混杂中渺无踪迹。她想要叫他的名字,突然背心一震,仿佛被什么撞击了一下,扑倒下去,却并不觉得疼痛。
森把她拉起来,推进车里,发动机轰鸣起来,她转身再向后看,依然看不见强,只有一颗颗子弹带着亮光呼啸着过来。
然后一切终于被抛在身后,逐渐远去了。天空用黑暗的面纱继续掩盖大地,除了马达的轰鸣声,就只有死沉沉的一片静寂。
她松下一口气,意识才慢慢恢复过来,觉得背上湿湿冷冷的一片,用手抹了一下,摊开手掌,殷红的一片。她吃了一惊,再仔细看,仍是殷红的,听见森在问:“你有没有事?”
她抬起头,森紧握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