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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君瑜日渐开朗的笑靥,对他却日渐疏远,见到他也不再是以前那种从清晨盼到日落的渴望。
他已不再是君瑜心里唯一挂念的男人,也不再是唯一的期盼。
他越吃越慢,饭菜嚼在嘴里已经变成了别样滋味。
窗外秋雨朦胧,细雨的“刷刷”声如拨动的琴弦,低沉嘶哑地冲刷着尘嚣的浮躁,给世界换上秋的萧瑟悄寂。
但这雨声却叫森更加躁动起来,关上留声机又打开,打开又再关上。
连熟悉的音乐声仿如也变成一种讥讽,花瓶里的雏菊有些枯萎了,无精打采地垂着头,主人似乎已将它忘却了。他把它拿出来,换上一把鲜艳的红玫瑰。时针指到了九点半,门终于响了,听见上楼梯的脚步声和静美咯咯的笑声。
君瑜一边脱着脚上踩湿的鞋,一边推开了房门,并没有朝里面望,只向着门外,“快进来,身上都湿了。”
她从强手上抱过静美,“自己拿衣服换吧。”她说了一声,却看见强没有动弹,看见强有些惊愕有表情,才回过头,看见森站在屋里,和花瓶里开得正艳的玫瑰。
三个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相遇而手足无措,还是强反应得最快,从君瑜手上抱过静美,“我把她送回房间,就先走了。”
他又对森微微点了点头,把静美抱回房间,下了楼。
森铁青着脸,眼睛里快要烧出火来,一直瞪着强下了楼,才转过头来看君瑜。
君瑜背对着他,用毛巾擦着淋湿了的头发,“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不想我来是么?”森忿忿地,“你跟他在一起倒是挺开心的。”
“是很开心。”君瑜头也不回。
森瞪着她,退了两步,终于一把将花瓶打落在地。
花瓶应声而碎,花瓣散了一地。
君瑜猛地转过身来,“不是吗?一个星期连你一面都见不到,你现在来干什么?我就是你摆在这里的一盆花,只怕也要有人浇水,才能活吧?”
森怒火冲心:“好,他对你好,是我对不起你,那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来打扰你的幸福。”他后退了一步,“我走,我现在就走!”
君瑜看着他,听他说出这一句,脸上突然变得灰黄苍白,目光慢慢如死灰般熄灭下去,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有声音,眼睛只是直直看着他,如干涸了的泉,连泪都没有了。
森看着她苍灰的脸,死寂的目光,心里更不知是什么滋味,转身冲下楼去。
雨丝依然是连绵不绝的,斩不断,理还乱。
他晕沉沉地一头冲进雨水里,却看见强居然并没有离开,而是静静站在路灯下,全身已被雨水淋湿了,却是故意在等待他。看见他就迎着他走过来。
他全身的血液都在愤怒中互相碰撞,冰冷的雨水也浇不灭他心中的怒火,强才走到他面前,还未及开口,已被一拳打得趔趄了几步。
强慢慢直起腰来,用手擦去嘴角溢出的鲜血,依然用深邃沉静的目光望定他,“森,你放手吧。”
森瞪着他,喘息着,“住口!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
强还是静静看着他,“不要再折磨她了,也不要再折磨少男和你自己,要是觉得幸福的话,谁也不能把你们分开。”
“幸福?我不能让她幸福?”森眼睛里只剩下无尽的痛苦与悲哀,心仿佛被锯开数块,支离破碎了,整个人被抽去了灵魂般,只有一片虚空。他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软弱和无力,紧握着的拳头却连冰冷的雨水也抓不住。
强下面的话也再说不下去,两人就这样呆立着,任由着雨水冲刷。
楼上突然传来静美惊恐万状的尖叫声,两人愣了一下,猛然转身向楼上跑。
君瑜半倦着身子躺在地上,两手鲜血淋淋,一只手上还握着一块花瓶碎片。
森一把抱住她,捏住她流血的手腕,扯下脖子上的围巾紧紧扎起来,强抱着全身瑟瑟发抖的静美,把她的头埋在自己怀里,抱了出去。
下部(四)
白昼过去是黑夜,黑夜过去是白昼。
花瓶里的玫瑰盛放着,枯萎了,换上一把,再盛放,再枯萎。
外面的世界在变化,但无论是冰雪漫天,还是酷日当头,是硝烟弥漫,路有弃骨,森和君瑜的世界,却是永恒不变的。
永远的鲜花,永远的美酒,永远的旋律。
真正的分离,远比预料的更不可以忍受。明知是痛苦,也要拥抱着,那怕是一起坠落深渊。
春来夏交之际,罗公馆传来喜讯,少男又生下一个女孩。
在这沉闷的空气里,女儿的诞生给森和少男带来莫大的喜悦。“她是最有福气的孩子。”少男总是幸福地说,“她出生时森就一直守在门外,一落地就能被父亲抱在手上。
森只是笑一笑,笑容里带着歉疚。然而,他还是抽不出太多时间来关照家里,现在的中国,已是一片风摇雨动,安享太平,就是在上海,在租界,也是不可能了。
街道上又传来枪声,人群的尖叫声,拥挤声,愤怒的吵嚷声,森站起来,关上玻璃窗。
金圆券的连连贬值,街道上拥挤着全是抱着一捆捆钞票却买不到东西的彷徨愤怒的人群,这些连生活最基本都不能得到保障的人群经常冲垮商店、粮铺的大门,柜台,时常与军警发生着流血冲突。
森揉着暴痛的太阳穴,听见有轻轻的敲门声。“森哥,有位张先生要见你。”
“请他进来。”森微蹙起眉头。
强还是那副教授般的打扮,虽然显出消瘦和憔悴,一双眼睛却愈发的炯炯有神,“好久不见。”他微笑着说。
“请坐。”森站起来,“怎么突然想到来这里,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你已经帮我很多了。”强坐下来,取下眼镜搁在桌上,“这次专程找你,是想知道我有没有什么帮得到你的?”
“哦?”
“现在在你面前有很多选择,想知道你有什么打算?”
森思量着,看着强,“你认为我应该做什么打算?”
“这场战争不会持续太久了。”强站起来,推开玻璃窗,俯视着街道上拥挤混乱的人群,喧杂悲恸的声音直冲进来,“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它预示着曙光就要来临了。”
森看着他闪动着奇异光彩的眼睛,“你这么有信心,你真的从没对自己做的事有一丝的怀疑?”
“没有!”强斩钉截铁地说,“中国的光明时刻即将到来,这是华夏民族五千年历史中从未有过的壮丽篇章,是人类的一个新起点。”他眼睛里放射出更明亮的光芒,“一个新的时代就要开始了。”
森满身的血液也被这目光鼓舞得激烈澎湃起来,一种久已遗忘了的感觉油然而生。中国的灾难是应该结束了。然而,他仍有些怀疑,真的是结束了吗?共产主义真能带领人类走进一个再没有苦难的新时代?
从强的表情看来,这是不容置疑的。但是,这光明是不属于他的。
强的到来更加的使他明白,他和这个即将到来的新时代是极端抵触的,他的身份,他家庭的成员,都是这个新时代不能接受的。
还有君瑜,他们竭力逃避的,终于不可避免地出现在面前,他们的路,已经走到了尽头。
深夜,森依然辗转难眠,他终于撑起身体,两手枕着头坐起来。
少男翻了个身,在黑暗中问:“怎么了,还没睡?”
“没什么,你睡吧。”森不想打扰少男,少男却也坐了起来,拉亮了床头的灯,“我也没睡,从今天你一回来,我就看出你心里有事。”她把头靠在森肩膀上,“有什么事,不要一个人搁在心里,我是你的妻子,有什么事都应该两个人一起承担的。”
森搂住她的肩膀,一种温暖让他躁动的心平复下来,“今天张文强来找过我。”
“他?”少男怔了一下,“他来做什么?”
“他希望我能留下来,加入到他们的新时代中去。”
少男坐直了身子,沉默一会,“我们?我们有资格吗?”她苦涩地笑一笑,“曾经是多么盼望这一天的来到,现在却……”她没有说下去,痛苦地闭上眼睛,那可怕的一幕又涌现心头,仿佛已看见无数个像强那样愤怒的目光,无数只那样的手指指向她。“你是不能被饶恕的!”她仿佛听见无数个声音在呐喊,全身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森搂得她紧了一些,知道她内心的恐惧,“我也问他,我们能留下来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