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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坐在椅子上,看了她许久,终于叹了口气。
君瑜听见叹气声,抬起头来,“怎么了,一进来就没说一句话,不说话,你来做什么?”
强勉强笑了笑,“有时候,连我也认为你对他这样是值得的,不能否认他为了你做了许多常人做不到的事。只是越是这样,就越是叫我担心。”
“担心?有什么可担心呢?”
强不说话了,看着静美温顺乖巧地静静坐在一边,站起来,伸手想去抱她,她立刻惊恐地躲到君瑜身后,目光中流露出惧怕和敌意,直直盯着他,倒叫他空伸着手,有些不知所措了。
君瑜连忙把她抱在怀里,“别怕,是叔叔。”
静美还是将身体整个地藏在她怀里,君瑜歉意地对强一笑,“没办法,她就这样胆小,又整天都不说一句话,开始,连我都以为她是哑的,哄了许久,才开口叫我妈了。只是一见生人,就不敢开口了。”
她眼里噙满了泪,把静美搂在怀里,“不知道陆云川那个魔鬼是怎么折磨她,这些年她怎么捱过来的。”她再忍不住抽噎起来,“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对不住她。”
强轻轻抚了抚了她的肩,“没事了,现在有你照顾她,慢慢的,就会好起来。”他顿了顿,“森呢?对她好吗?”
君瑜擦了擦眼泪,“他已经为我做了这么多,不想再要求他什么了。”
强轻轻叹了口气,忽然想起来什么,兴奋起来:“君瑜,不如过去帮我,你是作家,不写点东西,太浪费你的才华了。”
“我哪有什么才华,那些都是给闷出来的,而且,我早说过,再也不写了。”
“我也不是再让写那种凄凉颓废的爱情小说。”强并不放弃,拿出一份报纸,“这是我们复旦大学的学生办得一份报刊,你可以帮我们写些诗歌短文点缀点缀,还可以帮我当编辑。我的学生有不少看过你的小说,都很仰慕你。”
君瑜有些羞涩地笑一笑,“是吗?还有人仰慕我?”
“在这个年代,有勇气追求爱情的人是不多的,特别是女人。”
君瑜低着头,帮静美理着鬓角松散的头发,许久,才幽幽叹了口气,眼眶慢慢湿润了。
强看着她,怜惜地说:“你也别整天就躲在这里,出去走一走,看一看,这世界实在变化得很快,也许你走出去,就会发现其实这世界还有许多美好的东西。”他又看着静美,“还有她,带她多接触点人,不能让她这样孤僻内向下去,我的学生,都是很活泼开朗、很好的人。”
君瑜终于抬起头看着他,“你真的想我出去?我只觉得,自己仿佛早已与世隔绝了。”她苦笑一下,“我是真的害怕,这世界只怕是不接纳我了。”
强轻轻搂住她的肩,“没试过,怎么知道呢?”
君瑜默默地把头靠在他身上,过了很久,忽然说:“我是不会离开他的,我不想欠你太多情。”
强慢慢松开手,目光却依然深邃而平静,“我不会放弃,除非你得到真正的幸福。”他又笑一笑,“你也不应该这么早下定论,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向往,你怎么知道自己一定不会改变?”
君瑜想开口,强却不由她辩驳,“你应该学会怎样生活。”
君瑜的目光慢慢黯淡下去,不知强的话触动了她什么心事,嘴角浮出忧伤的笑:“也许是应该从现在就适应一下没有他要怎样生活下去了。”
编辑部的窗外,是片绿草茵茵的草地,知了躲在旁边的柳树枝上,大声鼓噪出盛夏的炎热。有学生在远处球场上打球,挥汗如雨,传来阵阵欢快的叫声。
君瑜穿着月白薄绸的短袖旗袍,斜倚在窗台边,看着那群朝气蓬勃的年青人,生命无形中也被他们带出活力了,竟也一定要看他们分出胜负为至。
强走了进来,放下手中的讲义,看她看得入神了,笑一笑,“哪边赢了?”
“还没分出胜负呢。”她回过头来,“你什么时候来的?”
“才进来。”他拍一拍桌上的讲义,“这些得明天印出来,学生要考试了。”
君瑜笑着,“你还真像个老师,一点也不像……”
强连忙把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手势,君瑜止住口,左右看了没人,嗔怨着,“又没人,怕什么?”
强无奈地摇头苦笑,“要真让你做……早不知死多少次了,当年少男可是……”他突然住了口,没有说下去,君瑜看他一眼,把话接下去:“她可是比我强多了,是吗?”
强笑了笑,忍不住问:“最近见到她吗?可还好?”
君瑜靠着墙,抱着手,“好是还好,不过……心里只怕是恨死你了。你一面也不见她,她真是恨死了你。”
“这样好。”强略有些惨伤地笑。
“好?”君瑜有些忿怨起来,“你们男人就是这样,一点责任也担不起,把痛苦都留给了女人。”她的目光里有了泪,“我和少男不知前世欠了你们什么,非得为你们肝肠寸断为止。”
强默默垂着头,瞟见一片黄叶从树上飘落下来,落在绿色的青草地上,忽然说:“秋天来了。”
少男靠在花园的躺椅上织毛衣,婴儿睡在她旁边的摇篮里,天边夕阳渐沉。她有些困顿地揉了揉眼,放下毛衣,看了看天色,森还没有回来,也不知道会不会回来。
她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看着自己微微有些凸起的腹部,“不知道他有没有查觉?”轻轻摸着自己的肚子,她又一次清晰地感觉到一个生命的存在,这使得她骄傲,却同时生出悲凉,她的前面两个孩子出生时,都没有丈夫的陪伴,这第三个呢?
她是已竭力将对爱情的渴求转移到对孩子和家庭的关切照顾,但空虚总在不经意时侵袭进来,时时叫她悲痛莫名,而且这种悲痛非但不能日渐习惯,反而随着时日的推移愈来愈重地加深,使她不堪重负,却又不得不多加掩饰,不能让任何人看出。
这是一个不可解的心结,牢牢将她禁锢在悲哀里。
她的眼睛慢慢被泪水湿润,突然听见熟悉的脚步声走进来,惯例她是会欣喜地起来,帮他脱去外套,再吩咐开饭,可能是怀孕使她变得懒惰,更不想让他看见眼眶中的泪水,她没有动,闭上眼睛装作熟睡。
森似乎在摇篮旁停留了一下,然后放轻脚步走过来,就有一件带着他暖暖体温的外套盖在身上。
她的鼻子立刻发酸了,有些控制不住眼泪,心里怨恨自己居然要为他这么一点小举动就感动,却还是忍不住睁眼坐起来,“回来了。”
森靠着她坐下来,关切地说:“别以为还是夏天,已经开始落叶了,小心着凉。”
少男把头埋进了他怀里,紧紧捂着脸,不让自己哭出来。森紧紧抱着她,感觉到她双肩微微地颤动,心里突然生出内疚,想想这些日子,陪在她身边的时间实在不多,更没有去兼顾两个孩子。
他承认自己内心是有些偏薄,仿佛坚强的就不需要过多安慰,而少男始终没有任何怨言,尽心尽职地覆行她做妻子的责任。
他愈发地不安了。好在君瑜在复旦大学的工作使她开朗了不少,有时还甚至颇为忙碌,不再像以前闷得百无聊赖,而滋生出许多怨尤。是应该多些时间在家里了,他暗暗下了决心。
晚饭时,却没看见小文,“小文怎么没有来吃饭?”他有些奇怪,问。
“君瑜抱过去了,静美孤僻得很,找个小朋友陪她玩。”少男一边给森夹菜,一边说。
“她今天过来过?”
“昨天就接过去了。”少男停下手中的筷子,“怎么?你昨天在那边没有看见他?”
森摇了摇头,“没有,只见到静美。”
少男不说话了,低着头吃饭,夹了块菜使劲咬在嘴里,恨恨地,“想看儿子又不敢过来,偷偷摸摸的不像个男人!”顿一顿,依旧恨恨地,“下次我偏不让她抱了去,看看他到底要不要来。”
森反应过来,宽慰地拍一拍少男的肩膀,“算了,他想看看也是人之常情,犯不着跟他怄气。”
少男咬着牙,“谁跟他怄气,我只当他早死了。”
森苦笑着摇摇头,继续吃饭,不经意间强却如阴影般慢慢笼罩上心头,压得他有些喘息不过。
想到君瑜日渐开朗的笑靥,对他却日渐疏远,见到他也不再是以前那种从清晨盼到日落的渴望。
他已不再是君瑜心里唯一挂念的男人,也不再是唯一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