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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抛下森,头也不回地向上走,也许走得太惯了,黑黑的楼梯森连看都看不见,她却连蹭都没有蹭一下,皮鞋声已经上了楼。
森呆呆地站在雨里,发梢挂着一串砂糖似的细细的水珠,看不见了君瑜,才想起连她的姓名都没有问。
他怅然若失,却还不想离开。
突然,皮鞋声又转了回来,君瑜出现在楼梯上,摇晃了一下手里森的衣服,“你的。”
她想抛下来给他,却又顿住,抱在怀里,看着森,似乎在犹豫,走下来两步,又顿住,下定决心似的,“如果你怕我一个人害怕,就上来吧。”
开了门,拉亮了电灯,一张桌子,一张床,没有椅子。
桌子靠在床边。上面杂乱的一堆书稿,地上丢着几个写坏的纸团,一只杯子里还有水,只是早冰凉了。
屋子里没有女人特有的脂粉芳香,而充满了一种阔别了许久的笔墨香。
森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奇特的亲切感,这感觉好像他与生俱来就在这里,而且一直都会在这里。
这种突然生出的“家”的感觉,反而使他生长的那个高楼洋房疏远了。
他霍然轻松了,脱下围巾挂在门后,走到桌边,坐在床上,拿起桌上的书稿。
他还没有看清楚,已被君瑜夺了过去:“没写好,现在不许看。”
森笑了笑:“什么时候可以看?”
“嗯……”君瑜侧着头想了想:“等到雅如嫁给承孝吧。”
森看着她,极认真地说:“那你什么时候嫁给我?”
君瑜低下头,面颊上浮起一片红晕,她用手拔弄着那盛着半杯凉水的杯子:“我……现在就嫁给你。”
杯子倒了,水洒了一桌子,稿子在水面漂了起来。
春天来了。
这是森有生以来最温暖的一个春季。
现在他极少回家,从公司的办公室一出来,他心里就只有一个目的地——君瑜的小楼。
他和君瑜似乎已经溶成一个人,但想起来,除了君瑜的名字和她的小说,他对她是一无所知的。
但她靠在他身上时,似乎连思想灵魂都交给了他,于是他说:“我们结婚吧。”
君瑜立刻坐起来,看着他坚决地说:“不!”
森很吃惊。在中国,一旦两个人的关系进到这一步,一向都是女人扑在男人身上哭闹着要结婚。
君瑜是处女,森很清楚地知道他要负起的责任,抑或说,他更清楚地知道他这一生都不可以没有君瑜。
结婚应该是最好的方式,他们可以全部永远地拥有对方。森从未如此地渴望婚姻,但得到的竟会是斩钉截铁的一个字:“不。”
他忍不住问:“为什么?你怕我养不活你?”
君瑜用手指点着他的额头:“我要你养么?”
森皱皱眉:“你是女权主义者?”
君瑜笑了:“我才不晓得什么女权主义,我哪有这么进步。”
森苦思冥想:“你在家乡订了亲?”
君瑜笑着倒在他怀里,眼睛却蒙上了一层雾,雾气又似乎在凝结。终于,她不笑了,慢慢地说:“我才从一个笼子里走出来,不想再钻进一个笼子里。”
森不说话了。
君瑜从不提自己的身世,在她的心深处埋藏着一份不为人知、也不能向人道的痛,森不想去触动,也不敢去触动。
他搂紧她,用他能献出的所有感情温暖着她。
好在除了这一点不能达成共识外,君瑜是无可挑剔的。
这间小屋变成了两个人在这茫茫乱世中的乐土,整个春季过去了,他们忘记了中国正在被侵略,现在正在打仗。
上部(二)
二
森在一家航运公司做事,过人的聪慧和流畅的法语,使他拥有着一间自己的、不太大的办公室和一部电话机。
森收拾着抽屉,盘算着下班后和君瑜去什么地方吃饭,电话突然刺耳地尖响起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抓起电话,一个熟悉的声音略带急切地说:“老爷子让你今晚回来一趟。”
“我很忙,有什么事?”森很不情愿计划被破坏。
电话那头的人叹了口气,放缓了声音:“非同小可的事,才会找你,你若不来,老爷子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好吧,晚上我回来。”森无奈了。
放下电话,森无力地仰靠在椅子上,心里有点懊悔,今天,是不能去看君瑜了。
傍晚,天气骤变,天边阴云密布,初夏的第一场雷雨即将来临。
载着森的黄包车穿过繁华拥挤的南京路,转了一个弯,在一幢铺着大理石的高大洋房前停了下来。
楼房高大瑰丽,深深的高墙,正中一个巨大的西洋式喷水池。缕金的铁栅门紧闭着,几个扎着宽黑腰带的彪形大汉站立两旁,衬着门边那汉白玉镶金字的“罗公馆”的牌子,令路人眼中都露出敬畏。
就在这时,罗公馆的大门突然打开,几辆插着太阳旗的黑色轿车开了出来。
车夫立时闪在一旁,目光中现出惊惶与愤慨。
森吃惊地探出头来,打量着这几辆车,目光与居中一辆车里人的目光相遇了。
这目光虽然罩上了金丝边的眼镜片,却挡不住里面流露的凶残暴戾和狡诈。
两车相交的这一瞬间,两个人的目光一直这样对峙着。
森的心狂跳起来,不祥的预感突然笼罩着他,使他猛然惊觉过来,中国现在正在打仗。
法租界不是世外桃源,日本人已经开到了家门口。
森一向都是进步的。
从中学时代,他的思想就开始受到某种革命意识的影响,年青人总是比较容易接受一些新的东西,老爷子唯恐他走到极端,慌慌忙忙将他送去了巴黎。
老爷子再有权势,也阻拦不了政治家的血腥杀戮,然而他虽然保护了唯一的儿子,但也阻挡不了全世界轰轰烈烈的革命浪潮——巴黎挡不住森前进的步伐,看到革命后进步的西方,落后的中国更显得满目疮痍。
森没有停下来,他一直在摸索,只是找不到一条可以救中国于水火的道路。
他憎恶战争,不以为战争可以解救国民,他有太多宏大的理想,然而中国实在是创伤累累,像一个全身流着脓血的重病人,不知该如何着手。
于是,森决定先救自己。一个连自己都救不了、连自己的命运都不能改变的人,又怎么去改变中国的命运?
但从遇上君瑜,他把一切都忘了,忘记了中国,忘记了理想,忘记了父亲,甚至忘记了自己。
只要有君瑜,世界似乎永远都是如此的完美,若不是突然看见几辆日本人的车从自家大院驶出来,若不是车里人刀锋般逼人的目光,森真是忘却了!
森不由感叹,君瑜让他变得颓废,这是他意想不到的——他罗世森原来也会因红颜而丧志。
他振作精神,大步走进门去。
罗老爷子蹙着眉,在客厅里踱着方步。
老爷子个子不高,背却挺得很直,依旧穿著中式的长袍马褂,却更显得庄严、硬朗、高傲。面上的神情也是深沉的,一丝不拘,不怒自威。
但他并不以为自己是个守旧的人。守旧的人,在上海这种地方,是无法混到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及权势的。
当然,他不否认思想里依稀还保留着中国五千年文化遗留的精粹,根深蒂固、最具典范的就是“子承父业”。
老爷子是有一片疆土的。
他十几岁就加入了青帮,混出一点名堂后,他开始感到了束缚。青帮人才济济,论行排辈,等轮上他这辈份,出了头,也剩不了几年了。
但他并不想脱离帮会的生活。在上海,没有学识和家底的人,要想登堂入室,就只有帮会这一条路。
凭着他的悟性和在帮会中多年打滚的经验,抓住一次好的时机,成功地从青帮脱离了出来。
他组织了自己的天下,但为了表明自己与青帮的渊源及对青帮的敬重,他在自己帮会名字前加上了个“青”字,从此,上海滩森罗密布的帮会中多了一个青红帮。
青红帮拜的依旧是青帮的祖师,出了麻烦自有青帮作为后盾,加上罗老爷子的精明干练,青红帮愈发有了名望,走到哪里,向罗老爷子点头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但老爷子却越来越不如意起来。
他虽然一生都在黑道上打滚,但只娶过一个太太,生了一个儿子。在某个方面,他是极负道德责任的。上海滩的纸醉金迷愈发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