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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整理衣冠,穿过顶厅往司衙走去。
深夜,星星眨着眼睛,调皮地注视着经过一天的喧闹忙碌后终于安静下来的大地。庭院里树影幢幢,散发着枝叶的清香,远处传来海潮拍击海岸的轻吟低诵,不时还伴有蛙鸣虫吟,夜晚显得格外宁静祥和。
可是戒然居的书房内依然灯火明亮,端坐案前的罗宏擎心里并不宁静。
在他眼前是一张巨大的海图,上面已被他用笔画了若干记号,那都是近年来倭寇出没频繁的地方,也是今天琉球使者提议让该国船队获得公凭通商的地区。
明自太祖开国后便实行了严厉的海禁政策,同时还对朝贡国明确规定了来华的时间间隔和人员数目,对暹罗、琉球、吕宋等国的要求都是十年一贡,贡使随员二百,贡船两艘。除规定时间外,其船舶人员不得擅自进入大明海域经商。
如今,那个琉球使臣居然敢要求他“私下开恩”,难道他的样子很像可以被贿赂或压服的人吗?
“公凭?他居然跟我要公凭?”想起英武介太郎谦卑中不时流露的傲慢神情,他的脸上出现鄙夷的笑容。“他以为他是谁?竟妄想改变大明朝国策?!”
不过,他对这位貌似谦卑有礼,实则咄咄逼人的琉球贡使有一种本能的反感。那似乎总是睁不开的眼里不经意间会流露出狼性的目光,而从交谈中不难发现此人城府极深,而且是个熟悉中国文化、会说流利华语的中国通。
与这样的人打交道,自己得加倍留神,更得了解一下他的底细。
他习惯性地捋着蓄了数年的长须,思考着下一步的安排。日前一批新的战船和火器都已经运抵水关,如今他要做的就是加紧操练市舶司属下的海防军卫所水师,增强防卫与进攻的能力,加强巡航次数,确保沿海平静。
同时,他也得加强与当地船商的联系,官民配合才是抑制海寇最好的法子。
※※※
几天后,罗宏擎带着随从陈生、黄茳在城内的大街小巷视察民情。
泉州城的街道纵横交错,每隔二三十丈便有一条通往江边码头的小道,这不仅是为了方便城内居民的生活而特意铺设,更是为了船舶上下货物的方便。
这里的每一条通道都通往专用码头,同一类货物使用同一条通道,这样在上下货物时就不容易发生货物错置的问题,既减轻了装卸工的负担,也便于官府的管理和查验。
每次走在这些通道上,罗宏擎都会对秦氏先人产生一种敬意。
就从这些通道也可以看出他们确实是头脑灵活、做事讲求实效的生意人。难怪这里会成为对外通商的重要大港口之一!
“这是我的,不给妳!”
正当他走着、看着、想着,路过一处院门时,一阵熟悉的说笑声从门内传来,刚明白那是谁,一道青绿色身影就挟着一阵馨香撞进了他的怀里。
猛烈的冲击力让他连忙运气稳住脚跟,但还是往后小退了一步。
“秦姑娘?!”他扶住撞在他身上的人,弯腰捡起被撞落地的那只莲花灯,惊讶地问:“妳干嘛这么慌张?”
“大、大人!”啸月见自己又撞到了这个冷冰冰的大人,顿时敛了笑声,只想逃跑。“我们在扎灯……”
她匆忙说着,回头看她刚刚冒冒失失跑出来的门内。
罗宏擎顺着她的目光,看到敞开的门内有几个女子正坐在院子里,手里都拿着做灯饰用的东西,而门边立着一个年纪比啸月略小几岁的女孩。
当大家看到门外的罗宏擎时,所有人都停住了手里的动作,目光转到他们这里,那女孩则躲到门后去了。
“喂,孙小妹,妳不要灯了?”啸月冲着躲起来的女孩喊,可门后没动静。于是她转向罗宏擎,笑容很不自然地指指他手里的灯。“大人,可以还给我吗?”
不在乎其他女人的目光,罗宏擎责备她。“姑娘不应该在大街上嬉戏!”
“这里不是大街,只是一条小胡衕,而且我也没有在嬉戏,是小妹想要抢我的灯。”啸月抢白道。
“那也不妥。”罗宏擎不理会她的不满,依然严肃地教训她。“贤淑女子当谨于言,慎于行。如此当街撞到男人身上,实属行为失当!”
啸月最烦的就是他的说教和那张没有温度的脸,如今他两者都亮给了她,让她心里非常不快,可是为了要回灯,她隐忍着。“是,大人说的是,啸月以后会谨于言,慎于行。”
见她如此顺从,罗宏擎没再多说,将灯递给了她。
一拿到灯,啸月立刻逃也似地奔进了那道门内,还头也不回地关上了门。
对她如此失礼的举动,站在门外的罗宏擎无奈地对着紧闭的门扉摇了摇头。
“这是谁家的院子?”他问身后的黄茳。
“凌霄楼东主孙二家。”
罗宏擎点点头,没有再问,转身继续往港口走去,心里却因与啸月的不期而遇而波涛汹涌。
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女孩总能激起他以前从来没有过的矛盾心情,让他即便在为她粗率的言行生气时,也难忘她活泼开朗的笑容?
※※※
由于明年是入贡年,市舶司近日接到的外国书函大大增多,其中多为申请入关公凭的书信,也不时有外国贡使“不请自来”,提前为入京“朝圣”铺路。
于是送往迎来,审理申请案,占去了罗宏擎很多时间,但他也没有忽视对水师的训练和对港口来往船只的检查。
随着夏季的结束,港口也开始忙碌起来。为了秦氏商船出航的事,这日罗宏擎到位于刺桐港的“秦氏商号”找秦啸阳。
“罗大人?你怎么有空来了?”
见多日不见的他亲自来访,秦啸阳很高兴,但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虽然被夫人改造了不少,可是生性淡漠的他仍不习惯表现太多的真实情感。
个性与他相似的罗宏擎自然了解这点,便也淡然笑道:“大哥不必拘礼,如同以往那样叫我宏擎就行。”
“噢,那可不行。”秦啸阳让他坐下,等下人为他送来茶水后接着说:“你我虽为兄弟,但如今大人冠冕加身,替朝廷做事,啸阳乃一介平民,不可冒渎圣恩,一切还是按礼法行事,以固大人神威。”
听他说得合情合理,罗宏擎不再坚持,只说:“那好,改日宏擎定更衣求见,望与大哥把酒痛饮,话兄弟情谊。”
“那样很好。”秦啸阳连连点头。
两个志趣相投的好朋友当下话题一转,转到了海运商务的公事上。
罗宏擎来此,主要是为了下个月即将出海的秦氏商船,征询他是否需要安排官府的军船做为护卫。
“不需要。”秦啸阳明白他的来意后,当即拒绝了官府的好意。“虽然近来不时听到倭人潜入附近小岛,勾结海盗抢劫商船的事,但秦氏商船配备齐全,人员也都训练有素,有足够的自卫能力。”
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秦啸阳提议罗宏擎随他去看看秦氏即将出航的船。
罗宏擎正有此意,便欣然允诺。
两人相携往码头走去,罗宏擎的随身侍卫陈生、黄茳紧随在后。
秦氏拥有最完善的船坞和分类合理、布局严谨的码头,这些都让罗宏擎相当满意。等参观完秦氏乘风号、万通号等大型船舶后,罗宏擎对秦啸阳表现出来的自信不再有任何怀疑。
同时他心里的负担略微减轻,如果秦氏有能力自保,不需要他派船保护的话,他就可以将更多的军船安排做海上巡航,确保入贡年沿海平安。
当他们轻松地从长风号下来,往最大的仓库走去时,罗宏擎看到啸月正坐在不远处的锚桩上,跟停泊在附近的另一艘大船上的船工说话。
她怎么在这儿?看到她,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往那里走去。从上次在胡衕里被她撞到后,他很久没见到她了。
“罗大人想去哪儿?”见他突然转了方向,秦啸阳好奇地问。
罗宏擎猛然一惊,意识到自己的失常,一时有点不自然,他指指前方道:“大哥,那是秦姑娘!”
秦啸阳转头,看到锚桩上那个穿著打扮与码头和船工都格格不入的秀丽身影,不以为意地随口道:“没错,是啸月。”
对他来说是习以为常的事,对罗宏擎则不同。
“她是一个人。”以为他没注意到这点,罗宏擎提醒他。
“是的,她总是独自一个人到处乱跑。”
“难道大哥也不管管她,竟让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