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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玉兰因为漂亮和勤劳而远近闻名,提亲的人简直踢破了门槛。她在地里干活,总会有年轻后生来帮助她。小伙子们为了得到和她交谈的机会,简直是煞费苦心——有的专门在山道上等她,有的则隐藏在白桦树后面,用不怀好意的歌声表达爱意——
鸡娃子打鸣大门开,
十八岁的妹妹担水来。
柏木桶来三道道箍,
柳木扁担铁打的钩。
轻轻走来担钩钩响,
三步两步到井沿上。
清风吹得树影影动,
东看西看没有个人。
三下两下打满了水,
猛然跑出个冒失鬼。
一桶清水泼在地,
扳过来肩膀亲了一个嘴。
奴要走来他不让走,
他一把拉住奴的手。
妈妈来了看得巧,
冒失鬼他爬起身就跑了……
玉兰被爱意包围着,感觉到天是那样辽阔,地是那样的宽广。这是刚出岫的白云,头一次飞上蓝天的乳燕,即将绽放的花朵。
但是,玉兰心里并没有一个真正瞩意的心上人。
父亲催促她,有好几次甚至替她拿了主意,都被她推辞掉了。
她在等待一个真正完全占据她的心的人。
这个人是谁呢?她一千次一万次地问自己。
玉兰在父亲的炕沿边默默地站着,鲜明地感觉到一种落寞的心情。父亲从昨天晚上开始发烧,早早就躺到炕上去了,连晚饭都没吃。他在哮喘,就像哨音一样响亮,没有一刻间歇。他嘴里好像在诉说着什么,有时欢愉,有时凄凉……玉兰长长地叹一口气,转身来到窗前。
月亮在云中穿行,大地不断地变幻着色彩,一会儿青灰,一会儿雪白;夕梦山的山峰、林木、田地和小河都被蒙在洁白朦胧的轻纱里,显得缥缈、神秘而绮丽……小小的石家坪安静极了,安静得就像一个熟睡了的婴儿。黄河发出浑厚的涛声,就像母亲的催眠曲,山川土地都惬意地享受着母亲的轻轻拍打。
玉兰躺到炕上,和父亲一样,想到梦中寻找能够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的东西。
石广胜打起了鼾声,这说明他已经成功地把自己从沉重的生活中暂时解脱了。他也许在做一个梦,在那个梦中,读过三年私塾的石广胜过的完全是和现世人生完全不同的日子。
所有人都是这样,所有人过的都不是他们内心期望的生活。每个人都把自己看成是这个世界的中心,但是,不久他们就会发现,看着似乎是在围绕自己旋转的世界完全不受他的左右,有一种更强大的力量驱动着它。这种可怕的强力甚至把自认为世界中心的人也抛到旋转带上,你根本不知道会被旋转到哪里,根本不知道自己会身处何方。
年轻时候的种种幻想仅仅是幻想,是完全无法实现的幻想。
十九岁的玉兰正是爱幻想的年龄,她想甜蜜地憧憬一些什么,可又找不到确切、有形的东西,于是,甜蜜转变为一种弥散在整个灵魂空间的淡淡的哀愁……她甚至于不敢展望未来了,任何有形的想象都是那样暗淡,她不知道内心深处的五彩云霞会不会真的飘荡到现实生活中来。
她希望到处都是光明,到处都洋溢着歌声。
她诗意地演变着想象,竭力让它明亮起来。
19。祸起(1)
正在这时,石玉兰突然感觉有人在敲门!
她仔细谛听,没错,是有人在敲门,是用手指在敲,但手指的劲很大,声音很大。
玉兰的心陡地提起来,轻轻趴到窗户上往外看。
门口站着三个黑黢黢的人影!
父亲一动不动,只有哮喘的哨音一长一短地响着。玉兰推醒父亲,带着恐怖的意味轻声说:“爸爸,有人,门口有人……”父亲愣怔着坐起来。
“咚!咚!”
“谁嘛?”没有完全清醒的石广胜问。
“开门!”
石广胜惊醒了过来,马上判断在这样的夜晚出现完全不相识的人是极为危险的事情。他指了指黑黢黢的窑掌,示意玉兰躲到那里。玉兰灵巧地躲到窑掌水瓮的后面。石广胜见女儿藏好了,一边下地,一边再次大声问道:“你到底谁嘛?”
外面的人不再敲门,低沉地命令道 :“不许叫喊!把门打开!”
石广胜在门前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把门打开——他知道即使不开门外面的人也能够把门弄开。门栓刚被拉开,三个壮汉就涌到窑洞里面来了,围住了身材矮小的石广胜。
“你就是石广胜?”
“我是。”来人不做任何解释,就开始在窑洞里寻找。一个人扑向了窑掌,玉兰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嘴就被堵住了,一双铁钳似的大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冯营长,人在这儿!”
石广胜大叫起来 :“抢人了!土匪抢人了!”凄厉的声音像某种有形的东西一样在窑洞里回旋着,碰撞着,与此同时,这个羸弱的男人就像豹子一样,扑向那几个土匪,要去解救玉兰。
“冯营长”把石广胜轻轻地拢到怀里,用一只粗大的手堵住他的嘴巴,低声喝道:“不要闹!”说话间,就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拎得离地面二尺,“呼”的一下放到了炕上。石广胜觉得脑袋“嗡”的响了一下,眼前闪现出许多五颜六色的光影,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世界一片漆黑,静得犹如一座坟。
石玉兰拼命挣扎,哭叫着向父亲扑过去,但是,另外两个人手脚麻利地用毛巾把她的嘴堵住,架着她的胳膊出了屋子。玉兰无法挣脱,也无法发出求救的呐喊,他们挟持着她,安静地走出了村子。
邻居家的一只黄狗感觉到了异常,警觉地跑到窑畔上,亲眼看到一群人挟持着玉兰从院门走了出来,觉得不对,就大声叫起来,声巨如豹,却没有一个人出来,整个村子如同死寂了一般——这一带常有土匪出没,人们是不管闲事的。
挟持玉兰的一伙人从一条窄窄的水道走到了大路上,有一个人牵了四匹马等在那里。这些人见了面并不说话,都上了各自的马。挟持玉兰的“冯营长”一蹁身坐到马鞍上,把玉兰也提了上去,放到身前。
“冯营长”的一只手臂牢牢地控制住玉兰,另一只手牵着缰绳,四匹马排成黑黢黢的一溜,沿着石家坪村西的大道,向北方狂奔而去。
野外好像比在村子里明亮了许多。一牙弯月宁静地高悬在深灰色的夜空中,它的身边漂浮着一些断断续续的流云,幻化出一道道类似于河川一样的东西,河川不断变化,好像真的有水流在冲刷。大地显得那样寂寥,所有的沟峁、树木都被笼罩在朦胧之中;一股特别温暖的软风,飘忽不定地在地面上回荡,即使骑在马上,玉兰也感觉到一种轻柔的飘拂。
看来这几个人对石玉兰并无恶意,那个叫“冯营长”的人也不像最初那样凶恶了。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奔波,石玉兰看到,月亮已经西沉了,雾很大,四周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感觉到树木和田野都在飞快地向后移动着,旋转着,耳畔响着呼呼的风声。前面是一个浑圆的山峁,那里有一棵高大粗壮的杜梨树。玉兰依稀辨认出,这是马家梁子村北面五里地一个叫三棵树的地方,从这里往北五里,就是谷庄驿了。玉兰被放下马来,路边有一辆带车篷的马车,一匹枣红马正在悠闲地吃着草料。马车旁边站着几个手持大刀的人,这些人显然是专门等候在这里的。
“冯营长”为玉兰除去嘴里的毛巾。
“你要是再闹,我还得把你的嘴堵上;要是再不闹了哩,你就像
新娘子一样自在……咱们走。”
玉兰被安顿在车上,车被枣红马拉着,缓缓地驶向通往谷庄驿镇的大路。玉兰从车篷的小窗户往外看,车子前后已经有十几个人,一律骑马,腰间挎着寒光闪闪的大刀。这些人自始至终不说一句话,就像是一群哑巴。
车并没有在谷庄驿停留,而是从镇中央的大道穿行过去,拐到了往西北方向的道路。路很狭窄,也很颠簸,不时有灌木梢子抽打在车篷上,发出很大的响声。玉兰昏昏欲睡,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她记得停下来吃过干粮,也记得曾经在一个只有几户人家的小村子歇息过一会儿,然后又是没完没了的行走,仿佛道路没有个尽头似的。
就这样,这一伙人晓行夜宿,整整走了一天两夜。
第二天黎明时分,石玉兰被带到一个很大的村寨。从街道上走过,石玉兰看到,月亮已经西沉了,东方正隐隐地现出一种灰白的颜色。雾很大,四周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感觉到移动着的树木和房屋。
在一座黑黢黢的深宅大院门前,玉兰被小心翼翼地扶下马来,一个男人把她的双手象征性地绑缚在了身后,好像这是不得不做的事情。看来他们既不相信玉兰会逃跑也不害怕她逃跑。
大门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