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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友叫王根妹,早先和她一起在长汀妇女学校当教员,是个热情洋溢的小个子姑娘。王根妹生了对漂亮的龙凤胎,那可是两个最受大家喜爱的“小玩意儿”。
江采萍没生小强前曾无数次祈盼自己也能生那样一对可爱的双胞胎,可惜未能如愿。也正因了这份遗憾,她对王根妹那对双胞胎的印象非常深刻,前几天在街上邂逅王根妹,她高兴极了,谁知刚开口问了一句小玩意儿怎么样了,小强便倏地跳到眼前,让她脸色转青,身子发颤,冷汗如雨。王根妹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瘫在战友怀里。
小强,小强没了,敌人……杀害……了他,是我……害了他呀!
王根妹亲切的乡音让她想起了丈夫刘松,双重的悲恸让她情绪低落。她软弱地哭诉着。有那么一瞬,王根妹的身体石头般僵硬,清瘦的脸上失去了表情。她的反应令悲恸中的江采萍羞愧:凭什么用自己的伤心往事去打搅别人的幸福和美?
江采萍及时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匆匆地告辞了。那天下午她破天荒地没有随队到附近的乡里搞活动,而是在菜地里闷头干了半天的活,边干边流泪。
辣椒的枝干已经拔了,此刻菜地里种的是芥菜、萝卜、大蒜、韭菜,几树枯死的丝瓜藤蔓似乱发般蓬松着,间杂着十多只老去的丝瓜。刘松生前最爱吃丝瓜炒蛋,但他不沾辣椒。倘若他知道自己现在嗜辣成命,他会怎么讲?也许,他会像贸易局的其他同事那样开玩笑说她长了一只“革命的胃”?
这几年辣椒成了她的某种精神寄托。她甚至给《红色中华》报投过一篇文章,题目就叫着《辣椒颂》。她对辣椒的热爱因此不胫而走。有时下乡去,知道情况的乡村干部总要送她一些剁椒或是辣椒干,让她心里暖烘烘的。
那天下午她侍弄着菜地,眼泪吧嗒吧嗒地流着,似乎要虚脱了。心田深处的悲恸与绝望将她笼罩,她实在无法排遣,便习惯性地跑到灶房的菜橱里,取了两只泡得红艳艳的酸辣椒,细细地嚼了下去。
随着一阵辛辣的蔓延,她的精神相对集中了一些,勉强把菜地浇完后,倒在床上睡了一觉。不用说,她又为刘松和小强流了许多泪,弄得眼如烂桃。
队员们回来见她那个样子,什么也不敢问,只是动作轻了许多。吃晚饭时她装饭的蒲包中多了两个白煮鸡蛋。
江采萍很不安,她不想沉浸在这种悲恸中,更不愿让这种情绪影响自己的工作和生活。问题是她做不到,她的痛苦其实已经变成了大家的痛苦,她的忧伤也变成了大家的忧伤。
有人说招弟就是被小强的故事吓走的。可怜天下父母心,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健康成长?有时她觉得招弟的举动情有可原,但对自己她就没那么宽容了,每次哀恸过后总是深深的自责,继而疯狂地工作,直到情绪恢复正常。
偶尔的,她觉得自己的这种循环有些像间歇性精神病,这让她害怕,害怕任其发展下去后不能胜任工作。
正当她为自己在王根妹面前的失态而自责、自怨时,王根妹托人捎了张纸条来,请她去做客,这就是她今天前往叶坪的缘由。
红翻天 第十九章(2)
王根妹在去年刚成立的中华苏维埃共和国邮政总局工作,住在总局后面的一个民房里。民房大都破旧不堪,但家家户户打扫得干干净净,墙上、门楣上贴着热情如火的口号。
尽管没有门牌号码,路也七弯八绕,但王根妹的名头很响,她只问了一个人,那老者就把她带到了王根妹的住处。
“啊呀,采萍,欢迎欢迎!”
王根妹也和她一样,换上了最好的衣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两人一照面,不由拥在了一起。
“老齐和小玩意儿他们呢?”
江采萍问,心下觉得自己太不靠谱,居然只提了几罐辣椒来,怎么就没想到给双胞胎买件礼物呢?算来那对双胞胎该有六岁了,他们比小强整整大三岁。想到小强,她的眼泪涌了出来。奇怪的是王根妹没回答,她瘦弱的躯体在江采萍臂中叶子般窸窣着。江采萍缓缓地推开她,发现她和自己一样泪流满面。
“根妹,你怎么啦?”
王根妹摇着头,哽咽不语。江采萍心一凉,什么都明白了。她紧紧地拥住王根妹,任她的热泪湿透自己的衣衫,不过王根妹并没有悲伤多久,她很快就擦干了眼泪,又迅速地打了两盆热水,让江采萍和自己一起洗脸,洗罢脸她掏出只小木盒,从里头挑出两点白油抹在江采萍脸上。
“这是我用猪油和米粉配的,能防裂。下回我给你做些。”
王根妹说罢没事人一般在脸上细细擦着,仿佛刚才哭泣的不是她。江采萍钦佩地望着她,等着她告诉自己那段痛彻心扉的往事。不料王根妹只轻描淡写地说,老齐前年上半年在第二次反围剿中牺牲了,两个孩子下半年又被白军齐齐杀害了。
“……他们寄养在老乡家,那个地方被敌人占了。白狗子疯了,说是石头要过刀,茅草要过火,人要换种。那个村是有名的红军村,敌人杀了三天三夜,村子里一个人也没留下,全给灭了。”
王根妹望着墙,手中轻轻转着那个装了擦脸油的小木盒。
江采萍想到小强,再想到两个可爱的小玩意儿,那种晕厥的感觉再次袭来。她靠在墙上,抚着胸口不断地喘粗气,冷汗顺着脖子往下流。王根妹猜得出她为什么这样,揉揉眼睛,走出了房门。
她肯定躲到哪哭去了,一家三口就那样没了,该是何等的痛苦与悲哀啊!
江采萍想,这会儿王根妹肯定比她还痛苦。她想走出去安慰王根妹,可她动弹不了,她只想躺下来,任悲哀将自己淹没,最好再也不要醒来……
没过多久,王根妹又进来了,她抱着个虎头虎脑,三岁左右的男崽子,身后跟着十几个大小不等的细鬼。孩子们推搡着,嬉笑着,幽暗、冷寂的屋内一下子鲜活起来。江采萍惊恐地盯着王根妹怀中的那个孩子,蓦地恍惚起来:
“小强?……”
她伸出双手,可她还没触到孩子,头便重重地撞在了后墙上,痛得她眼冒金星。只好趴在墙上,让自己镇定下来。但她不能完全做到,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
“啊!求你了,根妹,快把他抱开!”
江采萍捂着脸,凄声大喊。她的喊声把孩子们吓得直往后缩。虽说有着相同经历,但王根妹并没有去抚慰她,而是推了推为首的那个孩子。
“牛卵子,你和弟弟们去抱抱这位阿姨,阿姨想崽崽了!”
伢崽们跟王根妹很亲,她一发话,纷纷往采萍身上扑。江采萍被那么多稚嫩的小手触摸着,蓦地打了个寒战。
“阿姨,你不要哭了,王妈妈讲了,我们都是你的崽崽。”
“姆姆,你莫哭了,我长大了养你。”
“姆姆,我长大了要当打铁佬,专门造大炮杀白狗子!”
“阿姨,我要你抱抱,抱抱!”
在那些稚嫩声音的抚慰下,江采萍的悲恸渐渐缓解,她睁开迷蒙的泪眼,看见王根妹怀中的细伢崽向自己倾斜着身子,一双肉乎乎的小手期盼地摇晃着。她仿佛看见小强在山路上跑,同样肉乎乎的小手在阳光下张开着,晃动着:妈妈,我要蝴蝶!妈妈——我要——蝴蝶——!
红翻天 第十九章(3)
江采萍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拔腿就跑,王根妹及时地搂住了她,顺势将伢崽塞到了她怀中。
“采萍,没事的。你抱抱囡囡,亲亲囡囡,摸摸他的脸,对,轻轻的,哦,没事儿了。”
王根妹轻轻拍着她的背,似乎她也是一个不懂事的囡囡。江采萍抱住伢崽,嗅着他身上的奶香,亲着他茸茸的头发,那颗自小强走后一直空洞的心倏忽间饱满起来。她紧紧搂住伢崽,奇怪地发现自己的身子不再颤抖了,那种没来由的惊恐不翼而飞,不由得喜极而泣。
“来,崽崽,这位妈妈累了,下来,自己走。立正,向前走,好!崽崽们好乖,呆会儿王妈妈请你们吃炒豆子!”
王根妹接过伢崽,让他跟着那十几个列队而去的细伢们往门外走去。房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王根妹拉着江采萍坐在一条凳上,久久地凝视着她。好一会儿,她抚着采萍冰冷又湿漉漉的手,哑声道:
“老齐、两个小玩意儿他们走后,我和你一样,有一年多不能自控。我那时和你现在一样,不能想,不能提孩子,看见孩子就站不住,去年我都快变成神经病了。”
王根妹顿了顿,清了会儿嗓子,继续说:
“我怕呀,我怕自己成了废人。如果那样,我有什么脸面去见老齐和小玩意儿他们呢?不瞒你说,我还自杀过,我想你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对不?所以今天约你来,我就是想告诉你,我们要做自己的主人,不能让悲伤毁了我们。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