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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顶上静了下来,只有偶尔响起的鸟叫声,回荡在山崖间。
“你见过他么?”榛子突然出声问道。
慕君彦愣了一愣,看到榛子看向自己的眼神,顿时明白了她问的是谁。
“嗯。”
“他是怎么样一个人?”
慕君彦眼前浮现起那人的身影。
那个人,其实他只见过两次。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他被收养后没多久。
他是以骆家孙子的身份被收养的,所以,那个人其实应该算是他的父亲。
他已经不太记得清,第一次看见那个人时所发生的事了。唯一记得的,就是那人的目光从他的身上扫过时,他眼眸中的疏离和冷漠。
以后很长的时日里,每当有人提起他时,他最先想起的,就是那对充满了疏离和冷然的双眸。
奶奶在世时,经常会抱着他说起那个人小时候,有多听话,多乖顺。每当那个时候,他就能觉察出奶奶的身子轻微的发抖,似乎有一种很沉很沉的痛,在周围弥散开来。在他拜师离家学艺之后没过多久,奶奶就一病不起,与世长辞了。而那个人,甚至在他母亲辞世之时,都没有回来看她最后一眼。
说实话,他真的恨他,就一个女人而已,为什么要伤害自己至亲的亲人?他究竟明不明白,他留给他父母的,究竟是怎样的悲痛?
这次,来杭州前,他去了看他。这是他第二次见到他。
与记忆中的不同,包在一身浅灰色的袈裟中,他的神色沉静安定,唇旁噙着一抹淡淡的微笑,让他联想起佛图中的“拈花微笑”,那种堪破尘世的笑颜,冰冷到毫无温情。
出尘,他或许真的做到了出离世俗。
那个在奶奶口中,如此温和孝顺的男人,展现在他眼前的,却是永远的漠然。
他的父母,他漠不关心。这个尘世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或许,他是真的放下了吧?!
可是他真想看看,当年那个让他动心舍情的女子,如果再站在他面前,他是否真还能如此平静?如此安然?
爷爷的落寞,究竟有多少是为了那个女人,又有多少是为了这个独子?
“我一直在想,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榛子的目光凝在远处的山林间。
在娘亲出嫁的同一天,那人遁入空门,从此远离尘俗凡世。究竟是怎样的情爱,才使得那样一个男子,抛家别舍?那个曾令娘亲倾心的男子,究竟又是怎样的一个人?
慕君彦渐渐放松了身子,斜倚在一旁的山石上,懒散地道,“你不会想知道的。”
“当。。。当。。。”山间大小寺庙晚钟齐声响起,穿过山石岩穴,回鸣不已。
慕君彦侧首望去,夕阳西斜,半天云霞彤红丹艳,眼前那个女孩,沐浴在五彩霞光之下,彷若一尊静坐的观音神像。
他可能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一幕了吧,慕君彦心想。
。。。
“你这丫头又打的什么鬼主意?”一杆长长的鱼竿,弯过湖面,透明的鱼线一半沉入水中,一半悬于水上,随着和风轻微波动。岸边,一个白衣男子,温文儒雅,唇含淡笑,目光凝注在湖心鱼线坠入的那一点,语气带着些宠溺和无奈地问道。
“哪有?”离得不远,湖边岸石上,抱膝坐着个小女孩,小脸蛋支在胸前双膝上,半歪着脑袋,笑嘻嘻地望着白衣男子。
“就你那些小花样,还在我面前玩?”白衣男子摇摇头,“慕君彦两天前刚入城。两天。你就跑来说要嫁给他,我会信你?”
小女孩撇撇嘴,“果然瞒不过您这只老狐狸。不过,榛子这次可是为了您和外婆呢。”
“为什么?我们好得很。”
“真的么?”眼珠骨溜一转,“那您为什么不带外婆回去?”
“不一定非得回去。”白衣男子瞥了小女孩一眼,“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这就够了,回不回去对我来说其实并不重要。你娘从来也没有回去过,难道她过得就不好了吗?回不回去,对她来说,毫无意义。她什么也不知道。或许,她才是我们中,最幸运的一个。”
“我不这么认为。”小女孩直起身子,收起了漫不经心的表情,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娘或许是得到了属于她的幸福。但我也同样得到了属于我的自由。这又怎么能说不是一种幸运,或许,那才是我最想要的,不是么?”
“说得不错。”白衣男子点点头,表示同意,“对了,你娘呢?”
小女孩耸耸肩,两手支在耳边,“在边城。我爹也真是,把娘都宠成了什么样!娘一说想去边城看看,他就真带娘去了。真搞不懂,那种塞外苦寒之地,有什么好玩的?”
白衣男子笑了起来,伸过手去,揉乱了小女孩的一头乌发。
“外公!”小女孩抗议着,向外挪。
湖边,渐渐静了下来。鱼竿静静地横过湖心,白衣男子持竿盘膝而坐,不远处,小女孩静静地凝注着湖面的水波。
。。。
骆长贵没有想到,在有生之年还会再见到章仪桦。
那一年,他去王府提亲,却见到了他这一生背负最深的女子。他当年是为了报复,才将她卖入勾栏,岁月流转,当他再见到这个女子时,她已失却了曾有的光芒。那样的疯狂,那样不甘的吼叫,让他明白,当年的他,是如何深深地刺伤了她。
但是在那一年仅剩的时日里,接踵而来的混乱和伤害,让他已顾不上再去愧疚些什么。
在得知王家拒婚的因由之后,云翮愤而离家。等他打听到儿子的下落,赶去东山之后,才发现他的儿子已经剃度出家了。
儿子弃家出世,使他的妻子受到了严重的打击。从来无病无灾,笑脸待人的她,竟突然病倒,缠绵病榻数月,才慢慢好了起来。
这时他才发现,多年来默默无语,辛勤陪伴在他身边的妻子,已是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对章仪桦,他是愧疚,他有不舍。可是对妻子,这个牵牵绊绊走过十几年,亲情与习惯相交织,或许还有些其他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的女人,他已经放不下了。
为了妻子,也为了自己最后一丝念想,那一年,他多次前去东山,想将云翮劝说回家,可云翮却拒不相见。一年之后,眼见劝说儿子回家无望,他正式认养了君彦,一方面,君彦是妻子娘家那边的血脉,另一方面,是希望这个孩子能转移妻子的注意力,消解她心中对儿子的思念。可即便是这样的安排,妻子也还是没能撑过多少年。
这些年,他是怀着深深的愧疚活过来的。如果不是当年种下的因,那么,云翮就不会被拒婚,妻子也不会抑郁而死,这些,都是他造的孽吧。
如今,他唯一想做的,就是当面对章仪桦说一声抱歉,为他当年的鲁莽,也为这么多年来,附加在她身上的不幸而道歉。他并不指望她真能原谅他什么,可是无论如何,他真的希望,能亲口表达出他这么多年来内心的愧疚。
令他惊讶的是,王劭政和章仪桦双双迎出门来,章仪桦神情恬静安宁,与十多年前那次截然不同。
入厅,分宾主坐定,奉茶已毕,骆长贵就迫不及待地道:“王夫人。。。”话刚出口,已觉得有些突兀,不由自主地向王劭政那儿看了一眼,突然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章仪桦唇角微微上扬,侧了侧身,对王劭政道:“政,能不能让我和骆老爷单独谈谈?”
王劭政点点头,笑着对章仪桦道:“你去吧。”
“嗯。”章仪桦站起身,“骆老爷,请跟我来。”说完,裙裾轻摆,向厅外逦迤行去。骆长贵紧挨一步跟上。
厅中,王劭政望了一眼二人远去的背影,端起茶杯,轻轻吹去水面上的浮沫,悠悠然品起茶来。
花园里。
章仪桦顺着卵石铺就的小路缓缓而行,一边静静地听着骆长贵将往事一一细述。她的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容,甚至在骆长贵说到当年那些和她相关的往事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骆长贵将当年的事一一说完,停下脚步,对着章仪桦道:“当年,我实在是太冲动了。你和这些事情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可那时,我的心里却只想着复仇。我这次来,只是希望,能当面向你道个歉。”他顿了顿,突然觉得唇齿的移动有一些艰难,“不知道。。。你能不能原谅我?”他带着些希冀,又不太抱希望地看着章仪桦。
骆长贵一停步,章仪桦跟着停了下来,面对这个曾经的幼时玩伴,她笑了一笑道:“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么,我原谅你了。”
骆长贵没想到她会这么容易原谅自己,倒是有些吃惊,“为什么?”
“这世上,每个因种每个果。恩怨缠绕,永无止歇。原谅你,也原谅自己,这世上,本没有什么不能被原谅的。端看自己能不能放过自己而已。”章仪桦轻轻地道。
眼前的这个女子,已再不是当年那个纯真的少女。也不是十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