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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闪电铄空,纪虹觉得平生没有见过那么长时间的一道闪电。
忽如其来的惨亮青光照见大地每个角落,他看见地上横七竖八的尸首…他们的旁边,父亲倒伏在地,已没有了头。
站着的只有一个人。
纪虹看见那人微侧了他的金刀,让茫茫大雨冲去他刀上血痕。
… …
很多年后,当成年的纪虹陪顾点烟赴十二金甲门扬州之会时,他终于知道了那个人正是十二金甲门门主:金一痕。
但是那时,纪虹只有十二岁,他的弟弟纪云只有五岁。
纪云不知道所有这些,他记得的只是常年在外的父亲再也没有回来,母亲带他们离开了家,再后来,一个晚上,他们离开了杭州。大哥忽然变了很多,再后来,母亲也不见了。
… …
知道并且记得这仇恨的只有纪虹自己。
但他也知道靠自己的力量无论如何也无法复仇。
起初他们加入秦帐帮,后来又进入皓天帮。他的目的始终只有一个,借刀杀人消灭十二金甲门。
在顾点烟的手下,纪虹渐渐看到了复仇的希望。他明白他所要做的只是耐心等待时机,顾点烟决不甘心久居人下,必有一日会向十二金甲门开战,届时便是他报仇的良机。
但是,就在这一切刚刚开始的时候,他的弟弟告诉他,他要离开皓天帮。
… …
纪云再也听不下去,他发着抖,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出来:
“为什么我从来都不知道? 为什么大哥从来不告诉我?”
颜别袖瞥他一眼,淡然说:
“我也问过他,为什么不把这些事告诉你。他起初没有回答,后来他轻轻一笑,脸上有一种冷冷的坚忍的神情。
他说:‘什么事有我来做就好。我要他快乐地生活,我要他双手少沾血污… …我喜欢要他这样,我就要他这样。’ ”
纪云想象大哥说这话时的神情,他的笑容与眼光… …他想起从前每次合作御敌,大哥都会抢着杀死更多的人… …忽然间他觉得难以支撑的虚弱,全身都在剧痛,仿佛他已遍体鳞伤。
“不要再说下去,” 他恳求,“请你不要再说。”
但是颜别袖不肯放过他。
“你走了以后,顾点烟大为震怒,因为你是立帮以来第一个活着离开的人。纪虹如不把你追回便要自己领死。他别无选择,只能铤而走险行刺顾点烟,取而代之。然而顾点烟老谋深算,纪虹不是他的对手,被他杀死在外面的花圃之中。”
“但是纪虹死后,这世上却还有一个人记得他的愿望。两年来,我努力劝说顾点烟与十二金甲门为敌。而皓天帮声势日壮,的确也到了与十二金甲门一决雌雄的时候。今晚的决战我让你参加,因为我知道那是你应该了结的仇恨。可惜纪虹却不曾等到这一天。”
“杀他的是顾点烟,但他却是为你而死的,所以为他报仇的也应该是你。” 她忽然一笑,笑容有些凄清:“上次我行刺他,下手时不免犹豫。他毕竟是我多年的丈夫,我不想亲手杀他。”
她缓缓起身,由书架后取出了天虹剑,递给纪云。“用你大哥的剑吧。” 她说。
… …
纪云此时已完全无法思想。他看见颜别袖拉开一扇柜门。
他听见她叮嘱他在柜中躲好。顾点烟来时,她会先出手攻击将他引至柜前。只要听见她的咳嗽,纪云便要一剑刺破柜门。
… …
纪云浑浑噩噩地听着,他觉得所有这些其实都已毫无意义。
杀死了顾点烟又怎样呢? 大哥再也不能回来。
而该杀的真的是顾点烟么? 还是他自己?
害死大哥的究竟是谁?
… …
这时他听见外面的风雨声慢慢地缓下去了。好象连雨都没有力气再下,天地间所剩的只是一种疲乏空虚。
他听见远远而来的马嘶,树叶飘落的声音,烛花轻轻爆了一下… …他忽然想起幼小时候他被恶梦惊醒,泪流满面地撞进大哥房间… …那时大哥总还没睡,嘲笑他几句,拍他的头安慰他,又把他抱上膝盖叫他拿剪子剪温暖的烛花,和他一道看剪刀刃上一时不曾熄灭的小小蓝火… … 他忽然不敢再想,他专心致志地去听每一种声音,他要让自己的心思全被占据,再不能去想大哥。
后来他听见花圃中的脚步,很轻的脚步,是顾点烟高明的轻功。他听见沙沙的声响,是雨声,还有顾点烟的衣衫拂过花丛。
他听见他推开门,走进屋中。
他听见颜别袖低声说:“喝杯茶吧。” 顾点烟默默地喝下。
纪云终于听见顾点烟说话,他的声音嘶哑疲乏,想是激战过后难免的情形。
“都了结了。” 纪云听见他说。
纪云觉得心里莫名地一震,然后他想,不,一切还没有了结。
就在那时,他听见刀锋破空与衣袂振动。他听见颜别袖的清斥,知道就在方才她已经动手。
他听见顾点烟行云流水般轻轻退走,颜别袖不依不饶地追击。他听见仓啷一声,是顾点烟终于拔出了他的剑,叮当轻响,撞飞的是颜别袖的刀。刀风扑近,夺地一记,纪云看见忽然破柜而入的一小截刀尖。
屋中安静下来。
纪云听见顾点烟轻轻咳嗽了一声,低声说:“你骗了我。” 他觉得那声音里的惆怅与憾恨不经意就无法听出,听到了却又令人觉得格外惊心。
颜别袖没有答话,她退到了柜前。
纪云听见她拔出了钉在柜门上的刀,他听见她说:“杀不了你,我也无需活着。”
纪云一惊,已听衣袂带风而来,是顾点烟飞身前来救她
就在此时,纪云听见颜别袖的咳嗽。
纪云双手握住剑柄,奋力刺出。那一瞬间他自己仿佛就变成了那把剑,深深刺入仇人的血肉,无坚不摧地长趋直进,直抵那颗正在跳动的心脏。
他几乎可以看见那颗心在刹那间停止跳动,热血狂涌。
一剑穿心!
… …
一瞬间纪云眼前闪过从前练剑的情景。
那一剑穿心的剑法是从前大哥陪他练的。他们那时用一个草人,草人的胸口塞入一只草垫,草垫正中嵌上一只桃木芯。
大哥要他练到一剑将桃木芯穿得通透,却不许刺落整块草垫。所有的力量都要集中于一点,半分也不许发散。
他从前练得很认真,所以他相信在这一次,在他的剑下,顾点烟的心就象那个桃木芯一样被他一剑贯穿。
… …
但是纪云的耳边在轰轰作响,全身冷汗淋漓。他觉得很冷,连手指都已僵硬,他在不能控制地发抖。脸上却是热的,似有许多眼泪都已不由自主地涌出。
他奇怪报仇的感觉并非快意,而是如此深邃难当的痛苦。
他拔出自己的剑,却觉得一拔之下心中剧痛,许多东西一时都碎了,在胸膛里哗啦哗啦地响着,再也收拾不起。
忽然他觉得那一剑穿透的仿佛是自己的心。
… …
纪云万般疲惫地推开柜门,屋中很暗。灯火全都已熄灭。纪云掏出怀里的火折,他想要看一看顾点烟是否真的已经死去。
火折亮起的一瞬,他感到一阵无比尖锐的气流,刹那间那气流里裹携的冰冷剑锋已逼至咽喉。
他忽然明白那一剑并没有杀死顾点烟,至少他还有余力施出临死前的最后一击。
纪云没有闪避,即使闪避也无法避过。他闭上眼睛,等待那一剑刺入他的咽喉,热血喷出,是否会令他觉得温暖?
… …
但是纪云没有等到,他觉得剑尖已刺入他的肌肤,却在千钧一发之际忽然顿住。
他睁开眼睛,迎上了两道目光。
他觉得自有记忆以来,未曾见过这样痛苦悲怆的目光。仿佛那目光的主人所有一切都已被撕成粉碎,无论是他的身体,或是他的精神。甚至连他的目光也都因无边的痛苦而迸碎,无法凝注。
他看见这样望着他的人正是顾点烟。
他看见顾点烟张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他口中喷出的不过是大蓬的鲜血,纪云知道他的心脏的确已被他一剑贯穿。然而纪云并不为此觉得轻松。顾点烟喷出的血溅在他的脸上,他觉得那些血每一滴都在惨痛入骨地腐蚀和灼烧。
他看见顾点烟的剑跌落在地上,他看见顾点烟向他伸出手来,他知道顾点烟已经无法支撑了,不知为何他握住了他的手。他觉得他的掌心那么热,手指却是冰冷而颤抖的。他看见顾点烟慢慢滑落的身体一分分沉进火折不曾照亮的黑暗里去,忽然他觉得万分恐慌。他看见顾点烟最后的笑容放射出迷离华美的光彩,却又闪烁着种种无奈和心死,他看见他的眼睛渐渐暗淡… …他的手从纪云的手里慢慢滑开。
… …
耳中的轰鸣渐渐静了,纪云重又听见窗外的雨声。
他听见窗外的雨淅沥沥的,一种将停未停的样子。一声声滴答隔得那么远,让他的心都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