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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医生了。向二杆子一个立正,响亮应道:是!坚决完成任务,决心以优异成绩向领导汇报。年干部说:好,这样我就放心了。说完,大摇大摆出门而去。
此后,媳妇还呕吐不止,向二杆子给开了一些治痢疾药,媳妇偷偷藏了,给他说她吃了,半个月后,她不吐了,他很兴奋,到处给人宣扬他的医术有多高明。村里人都知道是咋回事,便不叫他原来的名字了,改叫他向二杆子,年干部也这样叫,叫他时,脸上笑笑的,显得很亲切。过了不长时间,他发现媳妇肚皮隆起来了,他说,你肚子怎么大了。媳妇娇羞地捣他一拳说,你说怎么大了?他摸摸头皮,恍然大悟,嘿嘿笑了。当医生最初的兴奋劲儿过后,他猛然想起,他学习归来那一晚,媳妇是光身子,年干部也是光身子,村里人也风言风语地胡说,他觉得不对劲儿,问媳妇这是怎么回事,不料媳妇大怒,骂道,你这没良心的货,那天,年干部在咱家吃派饭,我不小心把人家衣服吐脏了,人家不但没怪罪,自己把衣服洗了,还一晚上不睡觉照顾我,要不是人家,你狗日的非打光棍不可,人家送你出去学习,又给你照顾家,你当了医生,不感谢人家,还听别人嚼蛆,你的良心让狗吃了?向二杆子再也不敢提这事了。年干部也很自觉,除了向二杆子去县上进药,他一般不去向家。
那是两年前的事了,如今向二杆子的儿子都一岁多了,虎头虎脑的,很可爱,人说,这是年干部的种,向二杆子说,真胡说呢,我一把脉,就诊断清楚了,百分之二百是我的种,我是医生,难道还不如你们?他也很爱自己的这个儿子,如今媳妇的肚子又大了。向二杆子隐隐觉出媳妇和年干部关系非同一般,但捉奸捉双,没抓住现行,不算数的,他也不愿揭穿这层关系,揭穿了,他这医生就当不下去了,他只是留了神,不给他们机会。黑天半夜的,年干部上门来找他媳妇,这很让他为难。年干部看来很着急,一手捂嘴,一手把他往门里推,嘴朝他又来了一句:
“唔哇唔哇。”
“年干部,我说的是真话,我婆娘真的身子不方便,都六个月了。”
“唔哇唔哇。”年干部这时才反应过来,他挪开捂嘴的那只手,向二杆子这才看清楚了。他大叫一声:“血!”年干部点点头。向二杆子忙返身回屋,点亮煤油灯,双手端起灯,年干部张大嘴,向二杆子朝哪里一照,差点把灯扔了。他看见那里面只有半截舌头。向二杆子还算镇定,突然想起,一个月前,村子河边的台地上,挖出了龙骨,他听说这东西止血效果非常好,他问人要了一些,回来用小刀把自己手割破,把龙骨沫撒上去,立竿见影,血马上止了。他从药柜中取出一片,研成沫儿,小心地撒在年干部舌头的断口上,三分钟不到,血止住了。年干部用手指一下药房的那一张病床,做了一个睡觉的动作,向二杆子马上明白了,说:年干部,你休息一会儿吧,明天再上县医院。年干部接受新生事物是很快的,他抓过一张处方签,在上面写了一行字,向二杆子就前一看,写的是:不要给人说。这么快,他已经学会另外一种交流方式了。
县委工作组进村后,只问了问情况,原来人们都担心是要把叶儿抓走的,却没抓。工作组的人把全村人集合起来说,年正雄同志是个好同志,工作踏实肯干,为了多干工作,饭吃得急了,致使舌头受了重伤。全体社员同志请注意,以后无论谁问起,都要统一口径,维护革命干部的光辉形象,谁要是乱说乱动,就要以散布反革命谣言对待,让他尝尝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
村里人这才知道,年干部原来名叫年正雄。
我与哈娃不知道这些情况,那个周末,我们早早偷跑了,一路狂奔二十里山路,埋伏在河边年干部必经之地的路边草丛中,小路在石崖边上,不到二尺宽,石崖下是一个深潭,他一露头,我俩一跃而出,将他推下去,便万事大吉了,谁都会认为,这是失足坠崖摔死淹死的。我俩紧张的全身冒汗,从太阳偏西,一直等到夕阳西下,也不见年干部从河里过来。哈娃说,那狗日是不是今天走的早。我说,不可能。哈娃又说,那狗日的是不是今天不回家了。我说,这倒有可能。天已黑定了,还不见年干部出现,我俩只好取消这次行动。哈娃咬牙切齿说,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不信三年等不住他一个闰腊月!我说,就是的,让他狗日的多活几天!除掉年干部的决心已经下定了,我们不会改变的。
回到家,爷爷马登月在灯下,面前摊开一本书,他朝我努努嘴,我知道是让我自己盛饭的。锅里是剩饭,小米和洋芋杂拌闷出的干饭,这种饭要是热的,就咸菜吃,是很不错的。当然,有肉炒菜更好。一年半载吃不着几次肉的,这类美事想了白想,我便不经常想。想咸菜是有前提的,在吃饭时,我便忍不住想咸菜。今天想对了,一盘咸菜是专门给我留的。我吃我的饭,马登月在做自己的事,互不干涉。一会儿右手五指撮起,嘴里嘟嘟一阵儿,一会儿左手五指撮起,嘴里嘟嘟一会儿。我吃完饭了,他的事也做完了,扭过头来,不怀好意地说:
“怎么这么晚了才回来?”
我虚应道:
“路上耽搁了。”
“什么事耽搁了?”他的神色越发不怀好意了。我心下恼怒,搪塞道:
“闲事儿。”
“闲事?恐怕是忙得不得了的事吧?”
我心虚极了,不愿与他纠缠,便说:
“爷爷,我跑乏了,想睡觉。”
他嘿嘿一笑,说:
“你怎么不问问年干部哪去了,心病不去,睡得着吗?”
“那你说吧,年干部哪儿去了?”
“嘿嘿,年干部回县上了。他只剩下半截舌头,念不了文件,作不了报告,骂不了人了。”
“怎么会呢,上一周我还见过,骂人连草稿都不打的。”
“这就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天都要发生多少事呢,何况一周。”
“到底咋回事吗,你想说就说,不说,我睡觉了,反正跟我没关系。”
我将了爷爷一军,他这人表达的欲望强烈的经常像是稀屎憋在屁眼上一样,天下只剩下我这一个忠实听众了,从我星期日离家,他就在盼我回来,直到星期六,攒了一肚子话,可正经让他说吧,他又拿拿捏捏。我才不吃你那一套呢。果然,他急了,一个健步横在我面前,嗔道:
“瓜毬娃!急得吃老母猪奶呀?我给你说,舌头让你叶儿干妈给咬的。”
“爷爷,你要不说正经话,我真的睡觉了。”那时候我与女人还没接过吻,亲嘴我是见过的,比如母亲亲自己的小宝宝,在嘴上啵嗞一下。但亲嘴其实与接吻是有区别的,亲嘴用的是嘴唇,做的是表面文章,接吻很容易导致舌头突破嘴唇防线,突入对方嘴里,遇上不怀好意的,咬掉你的舌头太容易了。我们把亲嘴、接吻行为统称为:吃包子。当然,后来我才明白其中的机关。那时候,我想,年干部又不是大热天的狗,舌头伸的老长,叶儿干妈嘴再馋,也不会把人家的舌头当肉吃的。我以为马登月又在给我说那类有天没日月的淡话了。马登月显然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他的那张老脸突地红了,嘴唇哆嗦着,嘶喊一声:
“你给我站住!”
我站住了。他坐回炕边,装满一锅老旱烟,猛抽几口,剧烈地咳嗽几声,眼见得脸色正常了。他朝地上的条凳努努嘴,我坐在那儿,他一五一十把事情本末讲了。在讲述过程中,我的内心被强烈震撼着,讲完了,我却出奇的平静。马登月见我好像对此事不感兴趣,便说:
“你知道你叶儿干妈为什么与前后几任干部都不清不白吗,她难道是天生的烂女人?”
我摇摇头。马登月长叹一声说:
“娃,你记住,你叶儿干妈虽是女流,却是一个大义人呢。她是为了保护我,为了保护咱马氏家族少受欺负才这样做的。娃,人要有良心呢,我是快要死的人了,你叶儿干妈还年轻,还要活人的,你是男人,不要只顾抡起毬头子日女人,要知道爱惜她们呢,这和种庄稼一样,要爱惜土地,地里才可长成好庄稼。”
我的心里波涛汹涌,却无语以答。马登月长叹一声说:
“你叶儿干妈以前哪怕被人说的多么难听,毕竟都是闲话,这一次,名声彻底毁了。你想想这是什么事情啊,淫妇咬断奸夫的舌头,旷古少有啊,虽然政府拿捏的紧,可这种事拿捏得住么,用不了一月半月,方圆几百里都知道了。”马登月两眼紧闭,两片嘴唇欢快异常,一口一口咂旱烟锅,油灯下,烟雾在头顶铺了厚厚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