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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伴们嬉笑着,做着狠狠推搡的样子,却顺手挠着她的某个怕痒的部位,一家人祥和的夜晚才真正来临了。泡泡做出不情愿的样子,但却不能做的太像了,她像所有忠诚敬业的奴才听到主子的召唤那样,稍事忸怩,飞红了脸,碎了步子,如一只花蝴蝶飞去了。
厨下的粗使丫头早把热水烧妥帖了,听见号令,杂役把大木盆抬上来了,把一大桶热水抬上来了,搁置得当,一应闲杂人等诺诺退下,他们早等着支了这份差去睡觉的。沐浴间只剩铁徒手和泡泡以后,铁徒手闲庭信步一会,昂首吟哦几声,官家气派便淋漓尽致了。他款款当庭一站,泡泡替他除衣解带毕,他并不急着跃入热气蒸腾的木桶里,抻抻懒腰,展展臂膀,有时还踢踢腿,裆部的零件闪展腾挪,跳跃活活,他笑笑地回头问:泡泡,阁下视老爷何如人耶?泡泡娇笑道:老爷是一个好老爷。他又问:好在何处?她又一个娇笑,回道:处处都好。他要问的是具体,泡泡答的却是含混,他越要具体,她越是含混。交锋三五回合,他哈哈一笑,扯长嗓音叫到:我的泡泡呀,请君入瓮了。伸出一只胳臂来,泡泡双手把定,略提一提,铁徒手跃入木盆中,像是泡泡抓住他丢进去的,又像是自个把自个丢进去的。融入热水后,他还要尖叫一声,像是烫着了。第一次弄这名堂时,着实把泡泡吓得不轻,她一连叫了几声老爷,奋不顾身,大半身扑入盆中,伸出双手抓他,却光溜溜地抓他不住,他则乘势把身体沉下去,嗷嗷乱叫,直到泡泡哭出声来了,他才身子一挺坐了起来,来一个狮子大甩头,臭烘烘的热水洒了一地,也洒了泡泡一身,他对着泡泡哈哈一笑。泡泡看老爷没事,悬着的心急切间却放不下来,脸上露出的笑容还是一副十足的哭相。她知道是老爷搞恶作剧,逗她玩,也把主仆间的鸿沟填的平了些,把小女孩的小性子使上了,她把身子使劲筛了筛,瞋道:老爷作怪弄人,奴婢找夫人评理去!说罢,扭头作势要走。铁徒手知道她就这么一说,忙赔笑道,阁下请息雷霆之怒,下官再也不敢了。泡泡不依,还作势要去告状。铁徒手立起光溜溜水湿湿的精身子,拱拳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还请泡泡青天大老爷法外施恩,下官定当铭记肺腑,缺情后补则個。泡泡被他的滑稽样儿逗得红颜灿烂,忙又给他前揉后搓,深浅旮旯统统照顾得无不周备。
此时的铁徒手,身子是快活的,心窝里是快活的,快活的情绪直通辫梢。他想,人世间原来快活无所不在的呀,读书有读书之乐,做官有做官之乐,廊庙有廊庙之乐,市井有市井之乐,床笫有床笫之乐,古刹青灯自然其中也有乐呀。反过来再说,苦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了。此念一生,他顿觉天地一派澄明,日间的种种烦恼又算得了什么。得快活且快活,该烦恼何妨烦恼。不觉的,他随口吟出一首艳曲来:
风月中的事儿难猜难解,风月中的人儿个个会弄乖,难道就没一个真实的在。我怕被人闪怕了,闪人的再莫来。你若要来时也,将闪人的法儿改。
一个妙人儿如花如柳,如烟如雾,一双玉手儿,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手触肌肤,如扺掌倾谈,往年诗心,在水声咿呀里,从遥远翩然而来。铁徒手不觉沉迷,在温水浸泡中,在软手抚摸中,不觉回到了诗酒纵横的同学少年。只听一缕儿丝竹之音在耳际悠然奏响:
明知道那人儿做下亏心勾当,到晚来故意不进奴房,恼得我吹灭了灯把门儿闩上。毕竟我妇人家心肠儿软,又恐怕他身上凉。且放他进了房来也,睡了和他讲。
这是谁呢,声音好熟的。那么远,又那么近,远在天边,近在心底。哦哦,铁徒手凛然一惊,急睁开眼来,泡泡低了眉,静了脸,款款着弯腰,胸部若即若离木桶沿儿,一耸一耸地,恰似春天杨柳掩映的湖水涟漪,一双手在他的肌肤上,轻轻划过来,划过去,若有若无,大有大无,看似在肌肤上游走,心尖儿,肺腑里,却分明感觉到有一双手在恰到好处地微微颤动。到底是她的吟哦声,却见她一对樱唇不经意地抿着,好似原本就是这样,天生不曾说过话儿,吟过曲儿。而方才所吟之曲,又何所指呢。若不是她所吟,又是哪位方外雅士给红尘俗客做醍醐灌顶?若是她所吟,又语涉帷幄私情,是无心,是有心?按说,下人奴才不过主子盘中一道小菜,扒拉着吃,搛着吃,囫囵吞枣吃,全随主子的意,夫人也不是那种不明妇德的河东狮吼,可话有说得说不得,事有做得做不得,见饭就吃是穷丐,见草就啃是饿驴,见色心动是俗汉,忝为功名在身的士人,肚中可三日无食,心中不可片刻涉俗,俗事可雅做,雅事万不可俗做。案牍枯寂,床帏无趣,郁郁多年,知己难觅,一朝识得泡泡于柴火中,方才有了吟哦之雅,唐突间,心里却生出男女俗念,铁徒手呀,铁徒手,真可谓众生好度人难度,一半江山一半烟雨呀,你原来是万卷诗书供养出来的一个俗汉嘛。心里在自责不休,可这毕竟是一桩作了多少年的粉红色的梦,虽是梦,夜半来,天明去,来时不期而来,去时不别而去,但,把梦作的真切一些,再真切一些,灿烂一些,再灿烂一些,梦醒时分,再数日月话短长。他决定试她一试,也算一段主仆佳话。他略一蹙眉,开口吟道:
想当初,骂一句心先痛,到如今,打一场也是空,相交一旦如春梦。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想起往日的交情也,好笑我真懵懂。
泡泡恍若无闻,照旧低了眉儿,敛了脸儿,曲了腿儿,舒了腰儿,耸了胸儿,抿着嘴儿,一双纤纤素手,在铁徒手肌肤上蛇样游走。没见她开启芳唇,却听得一缕吟哦声伴着水声直往铁徒手心尖上撞。她吟的依然是一首艳曲:
来也罢,去也罢,不来也罢,此一计,也不是你的常法。真不真,假不假,虚将名挂。不相交,不烦恼,越相交,越情寡。着甚么来由也,我把真心儿换你的假。
铁徒手吃了一惊,这一惊,端的非同小可。他自信平生为人为官,还过得去。为人,他自认才仅中中,勤勉努力,有望中上,未及而立,便取进士功名,便是明证,故而,他一门心愿都在求真务实,绝不敢自比圣贤,但,绝不可不效法圣贤。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视,非礼勿动,固然是做不到的,肯定是做不到的,但却不可不把礼时时搁在心上。寒窗苦读,宦海苦熬,作假他作不过别人,他便以真面目向人,就像一件货物,工艺不可能比人更强,那就只好在质地上下功夫了。他坚信,虽山河破碎,人心浮动,古礼沦丧,末世征兆历历毕现,但,求真,总是人永远的心动。可是,恰恰在他最着力处,最自信处,让他心目中的红颜知己,事实上的身边下人,用一根绣花针,噗哧一下,捅了个八面露风。这很重要,因为,她是他的第一个红颜知己,她是他的使唤丫鬟,一个读书人,一个官员,一个男人,可以接受普天下人的白眼,但绝不可以被女人小瞧了,不可以被贴身使女所鄙视。至于为官,俗话说的好,小官靠挣,大官靠命,他自省做官的命在好与不好之间,比上不足,比下绰绰有余,尽力了,也知命了,所谓尽人事,知天命罢了。看他沉默,神色凝重,且颇为凄楚,泡泡巧笑道,沐浴中的老爷心飞天外,精鹜八极,莫非奴婢一时轻薄失言,触摸了老爷的某处隐痛?不过,以奴才浅见,老爷乃经邦济世之士,虽非宰相,却有着宰相的一副宏阔肚肠,为一介卑贱下人的混闹致气,期期以为不可也。
泡泡在那摇头晃脑,半通不通说着,双手也随着说话的节律,在铁徒手的肌肤上醉酒似地颠三倒四游走。铁徒手顿感五内如煮,真是一个妙人呀,肌肤胜雪,面如皓月,体态风流,音色呢喃,而数年来,他虽把它当红颜知己看待,内心深处,却仍视她为可以任意驱使的丫头,虽把持的好,还没做出什么不齿的事来,但,细审之,她在他那里究竟是何等身份?玩物而已。是玩物,便不可以知己待之,待之以知己,则是对知己的亵渎,是僭越,是失礼失德,而如果是知己,又玩在心底,玩在言行,便是丧德败行了。我干了些什么呀,与知己夜半无人,鬼鬼祟祟,龟缩后花园,读昏书,观昏图,说昏话,心里想昏事,丑态种种,丢人现眼。联想至此,他不觉喷出一身虚汗来。汗水混入已经凉下去的澡水中,他感到木桶里的液体都出自他的体内。他感到一阵虚脱强劲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