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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他们班组织了一次联欢会,她又一次听到了那声音:他独唱了一支歌,《怀念战友》,是《冰山上的来客》中的插曲:
“天山脚下是我可爱的家乡,
当我离开他的时候,
好像那哈密瓜断了瓜秧。
白杨树下有我心上的姑娘,
当我离开她的时候,
好像那都它尔闲挂在墙上……”
他唱得极其动人和悲伤,她热泪盈眶。这是一支和他高原雪域般的声音相得益彰的歌。这是他的歌——从那天起她认定了这个。她在他的歌声里打着寒战。从此她不能再听任何人唱这支歌了,这支世界上最好听最悲伤的歌。
那天,她在自己的日记本里写了这么一句话,她写道:“潘红霞,人不能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她莫名其妙地写了这么一句话,没头没脑,自己也觉得奇怪,想想,又用笔把这一行字涂掉了。
在班里,系里,甚至,整个学校,刘思扬都算得上一个风云人物,人人都知道他全地区第一名的成绩,那成绩本来是可以进北大的呀。他几乎就像一个传说中的角色。开学两个月来,他没有和潘红霞说过一句话,可突然间,他像一个老熟人一样,在拥挤的公共汽车上,和她如此亲热地打着招呼。
一路上,他们说着闲话,关于这城市,他问东问西,比如,“东营盘”为什么叫“营盘”?是不是从前驻兵的地方?还有,“辑虎营”又是怎么一个来历?这些问题,她一个也答不上来,关于这城市的知识,她清白得就像一张白纸。她一问三不知,倒让他惊讶了,他说:
“哦,我忘了,你们女的都不关心这些事儿。”
你们女的,包括谁?潘红霞不知道。可潘红霞知道在他的历史他的生活中,是有“女的”的。那时学校里已经在流传着关于那个女生的故事,那女生,就是那个在古城墙上和他幽会的女友,先他一年,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当然那是被推荐去的,最后一批工农兵学员,一个终结者。在那里她移情别恋,爱上了一个学外交的男人。至少,这算一个故事,一个悲剧故事,可是从他平静的、甚至是快活的脸上,你看不到这故事的一点蛛丝马迹。潘红霞想,他是深不可测的呀。
水声浩大的夜晚(2)
开往城外的公共汽车,渐渐地,乘客稀少下来,有了空座位,可他们不坐,仍旧站着。天黑下来了,路灯在某个刹那突然亮起来。可车厢里黑着,只有在停靠站的时候车门处才亮起一盏暗淡的小灯。他们都不再说话了,看着外面,外面是一个天一黑下来就要沉睡的城市,沉闷无奇的城市,从外表到内心都平庸拘谨的城市。他忽然开口说:“你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吗?”
她回答:“对呀。”想想,又说,“从来没离开过。”
“哦——”他说。
她不明白这“哦——”的意思,是怜悯吗?好像,在这里长大是不可思议的。但就在这时车到站了,是他们的车站,在这里下车的差不多都是那学校的学生。此时,也没有几个人,一下车,就被黑暗吞没了。那是一条连灯火也没有的小土路,却有着哗哗的水声。他们都知道那是一条灌渠,和他们的小路纵横交错着,形成一个长长的十字。一座水泥小桥横在灌区之上连接了道路。他们走上桥面,渠水的声音变得浩大起来。四周都是菜田,黑魆魆的,空气中飘散着新鲜粪肥的味道。在菜田的尽头,在靠近坝堰的一片开阔地带,有一大片苗圃,那里,生长着成千上万棵北方的幼树。
“你总是这么晚才回来?”他忽然打破了他们之间短暂的沉默,“一个人走这儿,不害怕?”
“不,不怕,”她回答,过一会儿又说,“我喜欢在黑夜里看见学校。”
“为什么?”
这时,他们刚好拐过一个弯,立刻,那一团光明,远远地,在黑暗的深处,尽头,像突然吐露的璀璨又神秘的心事,幽静地,出现在夜行人的眼前。她的声音变得很温柔。
“你看,”她说,“就为这个,这是我见过的最美的美景,”她的声音此刻听上去像一个成熟圆润的女人,“这让我幸福。”她停了一停,朝他转过了脸,“刘思扬,你该笑我了吧?”
“不,”他回答,在黑暗中望着她仰起的脸,被夜色修饰过的光洁奇妙的脸,那上面,有一种极其严肃的、似乎是性命攸关的东西,是他不能了解的,却异常动人,“不,”他说,“潘红霞,你是叫潘红霞吧?我真羡慕你。”
他说,我真羡慕你,她不知道这话的意思,始终不知道。这话,在她的耳边、心里,后来就是在梦中,一遍一遍重复着,像神的语言,无法破解,可是,却甜蜜诱人。它甜蜜诱人地折磨着这姑娘。她感到了巨大的危险,那危险来了,熟悉的、可怕的、致命的危险,向她逼近,仿佛命运在敲门。可她势单力薄,根本阻挡不了那危险的到来。那危险就是:对一个人一见钟情毫无希望的爱。
其实,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很多人都看出来,他们在好。这个“他们”,是指刘思扬和陈果。
似乎,他们从前就认识,插队的时候,就有过交往,彼此知道对方的故事。他们插队的地方,都在狭长的河谷平原上,刘思扬的村庄,更接近山区,而陈果的村庄,则要平坦富庶一些。
他们属于一个共同的圈子,都出自京城名校,有许多共同的熟人、朋友,有相似的历史和经历,注重内心与精神生活,读过差不多的书,喜欢共同的音乐,比如,贝九、柴六,等等,当然也喜欢忧郁的俄罗斯歌曲。他们还有机会读别人读不到的灰皮书,像《新阶级》、《带星星的火车票》、《麦田里的守望者》等等,这种知识优势使他们成为蔑视小市民的精神贵族。他们大多还都有游历的经历,到过许多地方,大多是扒火车去的。若是他们回北京休假,你就会在“老莫”——莫斯科餐厅这样的地方,看到他们一边熟练地使用刀叉一边大呼小叫欢聚的身影。
在这小城,在这默默无闻的学校,他们自然很容易亲近起来。就算从前他们不认识也很容易从人群中相互识别出同类,那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他们惺惺相惜,至少,都知道是因为年龄、或是志愿报得不合适,一句话,运气不好,才落到了这里。这样的人,虽说并不是只有他们一个两个,可分散在各班各系仍旧使他们显出了鹤立鸡群。一只孤高的鹤碰上了另一只,除了惺惺相惜相濡以沫,还能怎么样呢?
陈果很漂亮,只不过,漂亮得一览无余没有回味。有时她脸上会有一种很严厉的表情,不容易亲近。看上去她要比实际年龄——30岁更苍老一些。她肤色很白,白得又高贵又死气沉沉,眼睛很大,很深,像维族人的眼睛,眼光却是锐利的。可是这眼睛望着刘思扬的时候会突然柔和下来。他们在校园里出双入对,一块儿去图书馆阅览室,上大课时互相占座位,晚饭后在河堤上散步,星期天一起进城、逛街,所有这一切,这“好”,大家都认为是意料之中的事,是一个预设的结局,没有悬念可言:假如他们“不好”,那才是奇事呢!
潘红霞知道这个。
她们住同屋,她们俩,陈果和潘红霞,都住上铺。起初,安排寝室时,她俩的名字其实都贴在下铺上,她们不约而同地和人调换了铺位。后来,有一天,陈果问潘红霞,你为什么不愿意住下铺呢?潘红霞坦白地对她说:
“我不喜欢别人坐我的床。”
她反问:“你呢?”
陈果笑了,“答案相同。”
原来她们都不同程度地患了洁癖。陈果的病症要更重一些,以后,会越来越重,最后发展到无论走到哪里,她都会随身携带一个小坐垫,她坚决地拒绝着和别人的臀部共享一个座位。当然,这是很后来的事了,几乎是传说中的事了。而此时,在欢乐的1978年,她的病症,还在别人能容忍的范围之内。
水声浩大的夜晚(3)
是这点共同之处吧?陈果在班里的女生中和潘红霞最为接近。晚饭后,她们有时会一起出去散步,第一次去河边,就是她们俩一起去的。她们在旷野中探着路,后来她们就骄傲地认为通往河边的路是她们发现的。没人和她们较这个真,没说那条路是她们开出来的就已经很有自知之明了,是不是?她们俩还曾经穿过地下桥到河的那边去,那地下桥,其实是一条地下隧道,离她们学校不远,永远,有兵在站岗把守,可潘红霞她们一直固执地把那隧道称作“地下桥”。1978年,地下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