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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高前的变化是不是由于这一点,我只知道,我有意无意地也在这样做。
方湄看到我在周末的晚上居然一个人闷在宿舍里学英语,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怎么不去陪陪女朋友?”
“女朋友把我抛弃了。”我老实讲,方湄看了我一眼,以为我是在开玩笑。“真的,不过,幸亏她把我甩了,不然,你今天来这里就要扑空了。”
“是吗?出了什么事?”
“说来话长。”
“那就不要说了。我来是向你告别的。”看得出,方湄其实并不想听我讲这些。她拿起我摊在桌子上的《英语九百句》随便翻了翻。
“告别?你要去哪里?是不是要出国?”
实际上,如果真要谈我和桃叶的事,我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哪里,我是去外地实习,所以特地来告诉你一声。”
“外地?什么地方?远不远?”
“还可以,要到武汉的一所大学,华中师范大学的图书馆去实习。”
说你说我(13)
“华中师大?我有个中学同学在那里,我可以介绍给你,有什么事可以找他帮帮忙。”
“好呀,你把地址给我,到时候我去找他就是了。”
我拉开抽屉,找到通讯录,把地址抄给了她。她很仔细地把纸条放到了自己带来的一个皮夹子里。
收音机里还在播放《英语九百句》,一只日光灯的整流器也还是像刚才一样发出嗡嗡嗡的蜂鸣声,可方湄和我却在突然之间沉默了下来,好像谁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说。方湄坐在桌子前,继续翻着那本《英语九百句》。她今天穿了一件卡腰的鸡心领的灰毛衣,里面是一件尖领的白衬衫,下身是一条宽松的黑颜色的棉布裤子,显得十分自然,得体,这似乎是今年春天南京最流行的装束,但好像谁都不如方湄打扮起来那么恰到好处,我想,这可能和方湄的气质有关。她好像总能把自己修饰得非常精致,但又不失其天真和率性。
可能是宿舍的门和窗户都关上了的缘故,我感到空气有些闷。就问方湄是不是出去走走。方湄对我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校园里人来人往,俱乐部里的舞曲声震耳欲聋。不时从身边走过的女孩子身上飘来的某种简单的化妆品的香味,似乎给微寒未尽的夜晚带来了一种春天的不可捉摸的气息,粗大的梧桐树下,落满了越冬的树叶。这个春天只是我记忆中的又一个春天,但因为有方湄在我身边,它似乎和过去有些不一样。我可以感觉到,我好像朦胧地在期望着有什么变化发生。
我们走到北园的教学区,四周一下安静了下来,高大树木的枝桠间漏下昏黄的灯光,飘散在半空中的若有若无的雾气,以及古老的建筑,都使这里变得格外清幽。方湄牵住我的手,把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清新的空气让我的思维似乎也变得清晰起来。我握住方湄的小手,感觉到她光滑而细腻,而方湄也把我的手握得越来越紧。
一对恋人也像我们一样依偎在一起从我们身边经过,不同的是,他们走着走着,便会在路灯下停下来静静地接吻,然后再缓缓向前走去。我想他们一定彼此充满爱意。
这好像也给了我和方湄某种暗示。所以,在走到一棵桂花树下时,我也把方湄拥在了怀里,轻轻地吻了她一下。方湄显然对我的行动并不感到惊讶,在我吻过她后,她又抬起头吻了我一下。
“我已经等你很长时间了。”她低声说。“我还以为你是木头人呢。”
“怎么会有桂花的香味?”在昏暗的光影下,我看着那棵高大的桂树,感到难以置信。“是不是我有了幻觉,桂花不会在现在开放吧。”
“当然不是幻觉啦”,方湄说,“我今天用的香水,就是桂花香型的。”
14
但是桂花的那种馥郁的香气,却并未随着方湄的离去一道消失,从那一夜开始,它一直萦绕着我,即使在深夜的睡梦中我也辗转反侧。春天的江南,风逐渐开始变暖,而校园里的鹅黄色的草坪似乎也在一夜之间变得苍翠欲滴。但这一切对于我来说,却突然失去了意义。
我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但我还想等等看,我要想清楚。没有课的时候,我常带着随身听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到下关码头,在绵绵的细雨中,趴在防汛墙上看着巨大的轮船哗啦啦地起锚,鸣响汽笛,然后缓缓离开码头,调头向上游驶去。远远地,可以看见船头在平静的江水中激起一片又一片白色的浪花。有时,我也买一张轮渡票,跟着过江的人群走上轮渡,靠在船舷上,看在阳光下从上游流下来的奔腾不息的江水,它已经有些泛黄,不时从水花里冒出一些垃圾,空气中似乎也充满了江水浑浊的腥气。大桥横空而过。我的随身听里,鲍勃迪伦正在唱《答案在风中飘》,单调而颤抖的口琴声几乎要让我在江面眼花缭乱的光影中潸然泪下。
歌曲像江水一样流淌,起伏,我想起桃叶每次回乡都是从这里启程,我还想起我们的初吻,正是发生在秋天的木樨的香味中,我想起金黄色的桂花像散落的星星一样缀满枝头,在树丛中闪耀。桃叶的满脸泪痕,也像珍珠一样,在月光下晶莹剔透。
我感到自己再一次无所适从。
高前还在为他的烛光沙龙奔忙。他的考试成绩已经出来,自然是高中榜首,系里的一个比较欣赏他的老师告诉他,只要等到5月份复试时走个过场,就可万事大吉。但他醉翁之意不在酒,这只是他的保底策略而已。他关心的是托福和GRE的成绩,只等成绩出来,他就可以联系他心仪已久的哈佛了。事实上,他已经做好了暑假之后到哈佛去的准备,因为,他自信,他的英语成绩应该不是他申请奖学金的障碍。
而我们的宿舍也成了烛光沙龙的一个分会场,高前常和他的那帮朋友一起在这里聊天、喝酒、争吵,甚至斗殴。我亲眼看见有两个人一言不合,相互把自己手里的茶杯砸向对方,但片刻过后,两人又相互道歉,握手言欢。他们在一起抽烟,喝茶,讨论双轨制,官倒,启蒙,五四,妓女的合法性,解放前大学老师崇高的社会地位和让人咋舌的高薪,民主和自由,黑洞,熵,还有康德的二律背反,海德格尔的此在,萨特的他人即地狱,存在主义,梦遗和手淫,以及国家领袖的私生活,新权威主义,阳痿,亚洲四小龙,宏微观经济学,等等等等,不一而足。每到这时候,我都躲到隔壁宿舍去跟一个琴友苦练吉他演奏技巧,可惜不知是因天赋不高,还是心绪不宁,怎么也深入不下去。每次弹着弹着,高前就会派人来叫我把门关上或干脆休息一下,以免我的琴声干扰他们的聚会。
说你说我(14)
我只得去图书馆看书,或去找大胡子消磨时间。就是从大胡子那里,我才听说了周佳音的下落。大胡子说,她春节后就已经被家人送去了欧洲。
可能是那件事深深地伤害了她,而且也确实对她造成了很坏的影响,虽然周佳音并不想出去,但也只能这样选择。这件事似乎闹得太大,弄得艺术学院也无法收场,尽管周佳音父亲百般设法,也依然不能把这件事完全消弭于无形,无奈之下,她家人只好把她送到了国外去继续学业。周佳音为此也可能觉得很没面子,所以,临行前她并没有声张,只对大胡子一个人透露了自己的行踪,然后就黯然离去了。
这样的结果也许并不出人意料,可我还是多少觉得有些难过。这件事尽管已经过去,高前也从未在我面前谈过一丁一点的情况,可那天我是清楚地听到周佳音所说的那些话的。事实到底怎样,直到今天也没有人能说得明白,但我想事实的真相应该与周佳音说的所距不远。可现实却变成了这样一种情况。
“其实,佳佳是很喜欢高前的。但在她离开南京前,高前却说什么也不肯见她,让她伤透了心。喏,她就坐在你坐的这个凳子上不停地抹眼泪,我还从来没见过她这样。” 大胡子把这个消息告诉我后,又喃喃自语地说了一句。
“是吗?”我若有所思地问。
“都是我亲眼看到的,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相信。佳佳这个女孩是很硬的,而且从来都是我行我素惯了的,你知道,一般她是不会这样的。”大胡子吹了个口哨,叹了一口气。
“你怎么样?桃叶和你联系了吗?”
“有,她最后回了老家,不来了。也不希望我再和她联系。”
“那你还去找她吗?”
“不知道。”我摇了摇头,沉吟了一下,“不知道。我也拿不定主意去还是不去。我不知道去会怎样,不去又会怎样。”
大胡子把录音机里的磁带换了一面,重新放到录音机里,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