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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江山更爱美人 作者:紫流苏-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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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一暖,并不说话。他又细细问我,药是否每日定时在吃?自己觉得怎么样?还晕眩么,乏力么……他带着关切的神情,这神情却也只是医生对病人的关切。末了,他终于低声问:“药还是那样苦罢?”
这一句,却有些特别的情意。我眼中莫名地攒起泪滴,忙低头掩饰过去。他也不说什么,适时地侧过脸,仿佛全未留心。忽又淡淡一笑:“药后还是嚼一嚼这草罢。”他的掌心,不知何时,竟握着那似曾相识的草,其叶青青。
我微有惊喜,笑问:“这草就是去年你给我的那一种罢?有何功用?”他怔了怔,才答:“并没有什么功用。这只是极其普通的草。不过味道很清新,服药后,可以化解苦涩。”
我这才恍然。此时,正是春天。人迹罕至处,又有了去年那不知名的、郁郁葱葱的草。又问他:“你怎么不早说?”他笑而不答,微有腼腆。
我心中暗想,为何在他面前,竟连一些怨气都消泯了呢?仿佛我一直心平气和。但,并不是这样的。心中纠结的绝望与怨愤,总在深夜无人时,伴着刻漏从心上残忍地碾过。分外清晰。为何在他面前却恬静如少年时呢?
一晌之后。我忽然问道:“你从洛阳来,外面可有大事?”心中暗忖,已经是太和十五年了,我出宫已有七个月。
高菩萨一怔,轻描淡写道:“皇上还未开始听朝。”目光清幽幽地拂来。我恍然自语:“皇上不是该亲政了么……”
高菩萨说道:“原该如此。但皇上下了诏,说自己‘哀慕缠绵,未堪自力’,不宜听朝。”
我倏忽冷笑:“哀慕缠绵,未堪自力?”蓦然,心中却又一凛。难道高菩萨也曾留意朝政?看他的目光便有几分闪烁。然而,到底还是往深处问了一句:“然则,朝政又是委于何人呢?”
他神色自若,道:“东阳王,任城王,尚书令李冲,秘书丞李彪。”东阳王,即太尉拓跋丕;任城王,即皇叔拓跋澄。他们都是皇帝的长辈,在宗室中名望甚隆。
我望着高菩萨,说不出话。他忽然笑了:“我还忘了一人呢。”我霎时心跳紊乱,身不由己地问:“还有谁?”
意料之中,却又猝不及防:“始平王。”
竟是拓跋勰。我心中深深一震。他还很年轻,虽然有兼济天下之心,但参与政事,却是头一次。拓跋宏显然欣赏,并信任这个弟弟。但,这又是很危险的事。
我默然无语。这个名字,重又唤起我埋葬的那段华年。我惊觉,我终究逃不出那旧时光的倾覆。
4拓跋宏终于在这一年的春天开始听朝。
这年,南朝齐武帝派了散骑常侍裴昭明和散骑侍郎谢峻出使北朝,吊唁文明太皇太后。入朝觐见时,二人穿了南齐朝服——朱衣,玄裳。拓跋宏拂然不悦,道:“吊丧自有礼节,南朝自诩为礼仪之邦,岂有穿朱衣而入凶庭的道理?”裴昭明亦是冷傲之人,当下便冷冷应对:“臣受命于齐,自然穿本朝的朝服。”拓跋宏这次却是锱铢必较,旋即命李冲择选饱学之士,与南齐使者辩论。一番唇枪舌剑后,裴昭明辞穷,不得不按拓跋宏的要求,换上素服,重新觐见。
平城的百姓遂将此视作逸闻,怀了敬畏之心,骄傲地说起这次礼仪上的交锋。
时光荏苒。
三月,皇上谒永固陵。
四月,祭太庙,追感哀哭,终日只进蔬食。
五月,皇上着手修正北魏律令,并且亲自听审。同时,亲自执笔,请中书令李冲议定轻重,润色文书。人说君臣之间,情义无间。然而,路人皆知,李冲毕竟与太皇太后的关系非同一般。
六月,济阴王拓跋郁因贪婪残暴而获罪。皇上下诏,赐死。
七月,皇上再谒永固陵,并且下令在永固陵旁为自己规建寿陵。
……
我在诵经声中,忽然想起他昔日登临送目,与我说的话:“终有一天,朕要入主中原,变法改度,为我朝开创一个盛世。”难道他的葬身之地不在中原么?
竟又想起他当日的另一句话:“我要按自己的意愿立一个皇后,绝不可以有半点勉强,也不要任何人的授意。”难道我的葬身之地不在此处么?
冷笑置之而已。我抱着这点痴心,只为他一诺千金,却不料,情缘已尽。
但,我胸中仍有冷却的豪情。他说过要去中原,去洛阳。但他如今尚且年轻,却在平城为自己营建寿陵。这分明表示,他要以平城为自己的帝业之都了。寿陵建在太皇太后的永固陵之侧,而规模远远小于永固陵。人说皇上恪守孝道,以此表明矢志不忘太皇太后的功业与恩德。然则,他的宿愿呢?难道,这……竟是为了稳住那些守旧的皇族贵胄?我心中一凛,手中的木鱼短促而紊乱。
他如今是二十五岁,意气风发,百废待举。而这些,从此与我无关。曾经也暗暗筹谋过,设想过,将我的豪情寄予他的雄心。殊不料,他真的亲政了,我却已离去。
拓跋宏,他应该不会来了吧。
他正风光,大展宏图。但我呢,画堂深锁,肌骨暗销,这其中的寂寞,却是我独自吞咽的。
然而,我的病却真的好了许多。
高菩萨拟了新药方。一日,忽将一幅藕荷色的丝帕揭开,他臂弯上正抱着一个黄杨木雕盒子。我笑问:“这是什么?”移开盖子,内里有四四十六个小格子,满眼竟是缤纷的花瓣。烘焙过的花瓣,有着脆弱、干涩的质感,却又残余了日晒的温暖。
我心情正好,便如少年时,趋前细数:“这是百合、桃花、藏菊、芍药……”认不全,便把双目斜向上睨去。他旋即轻笑接口,手指纤长白皙,拨弄着碎花瓣:“百合是止咳安神的,藏菊是明目清心的,桃花是利水活血的,芍药是养血柔肝的,芙蓉花是暖胃燥湿的,茉莉花是理气开郁的,金莲花是清咽润肺的,三七花是提神补气的,灯笼花是祛火驱毒的……”
我在他的娓娓细叙中,神思恍惚如这窗外秋菊,开在暮秋斜阳里,却晕染一片春色。我早已失神,不记得他说了什么,只是那番玲珑心思,心中是欢喜却又怅然的。
拓跋宏是断然没有这份心的。猝不及防,便又将他忆起。我常想,女子总是渴望被呵护,被娇宠的。拓跋宏既是帝王,我只能期望他以荣华来尊宠我。“一心人”怕真是奢望了。但,即便如此,他也未曾让我如愿。
只是如今,往事之迹渐渐淡出时,我依然会在梦时醒时自问一声,我待他有几分真心?只是满心期望,我是真真正正爱过他的……余生无望,荣华富贵都指望不上的时候,我是如此自私,如此可怜的,乞求那么一点真爱的回忆,来抚慰如今的苍凉。
念头转到这里,不禁自哀自怜地泛出一抹微笑来。
高菩萨惶惑。我便盯了他瞅着,目光中忽然有些桀骜,又有些乖戾。我想,他又算什么呢?这一年的照料,多少都有一些别样的情愫。何况是在我最孤寂最落寞的时候。但,他又算什么呢?我忽然厌恶此间,厌恶起此间的一切来。
“这些都交与翠羽收好。白天闲着的时候,泡茶来喝,也是有些益处的。”他定定神,依然平静地叮嘱。说罢,目中幽然。
我一味缄默。只见他双唇有清润的弧度,微抿起,衔了些清愁,以及模糊的柔情。我心中一动。半晌,终于叹道:“你费心了。”
他笑一笑,也就转开脸去,说道:“想你日日闲居于此,也是无聊。山外花草,是看不见的……”我容色微微一变。他便有些惶然:“抱歉,我失言了。”我凄楚地笑:“你说得不错。”又举目看这肃静黯沉的禅房,看我的灰布长衫,焦黄经书,自问,难道这一生就如此终结了么?
高菩萨踟蹰。忽然,小心翼翼地问道:“待你病再好一些,我陪你出去走走……”我蓦然抬头。眼中晶莹,却无奈地摇头:“你不曾对我这个病人失去耐心么?”
他摇头,推心置腹般,切切道:“你的病,是你自误了。”这一句,我的泪水终于坠了下来。眼下这样细致入微的关切,是从未有过的。
他见我落泪,又坚决地重复昔日的话:“我是医生,我信我自己的道。”他眸中一贯温和,此时却也有罕见的庄重与坚毅。
他唇中嗫嚅,含着“妙莲”二字,我凝视着他,他终究起身避了开去。
这一年终于也捱过去了。
太和十六年,正月乙丑,拓跋宏下令,异姓王皆降为公,公降为侯,侯降为伯,子男仍旧,皆除将军之号。
我暗一思忖,异姓王,怕是要削冯家的权势罢。我父亲从此降为昌黎公,几位兄弟各降一级。冯家从此不再能与皇族比肩了。而大哥的征西大将军,亦一并除去。
“你还是担心你自己的病罢。”高菩萨不经意般说起,“何况,我在府中也听说了,冯家还有一个女儿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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