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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气候依然炙人,多数女子都已不顾仪容,解下面纱,脱下斗篷,以通气消暑。我也早已气闷难奈,惟银渊碧频频劝我在车内稍稍放纵,卸下绢纱披风,更换凉薄衣着,以免中暑。我固执不允。不是我真的古板循距,只是这纱下容颜,若不小心收藏,怕是还未抵京,就要生出祸端。
“朕的锦绣当真是容色妍丽,天下无双阿。”父皇当年在我十岁生辰时如是说。我本已在三岁时受封为直阳公主,经过那次寿筵,父皇得意万分的改封我为无双公主。我是唯一的嫡出公主,排行十五,年龄尚冲,加之容貌姣好,性情慧黠,父皇母后一贯对我恣情溺宠,我方五岁时,父皇便准我随年长的诸皇子一同列席受教读书。
“机敏神赋,心智缜慧,独工纵横运筹。善加循导,日后必成治国之材。”这便是授我课业五余载的老师,鸿源阁大学士邹自清向父皇递折述职时对我的评价。其后父皇召我觐见,复述此话与我时,喜忧参半。喜的自然是我有脱颖众人的智慧,忧的却是我生为女身,无望效国的遗憾。然而,当日我正要跪安退下时,父皇重又凝视我半晌,才道:“既有奇才,殆废可惜。北方齐国,日益强盛,而我大晋,却国运式微。他日你胞兄登基,你便充他智囊,助他强国罢。”可笑我这亡国之女,当初竟被父皇寄予如此厚望。
真是聪明的罢,否则又怎会受到大学士如此青眼与父皇那般器重。只是他们偏偏都空有辨材之能却无识人之明。盖我心智虽高,却是德性有瑕,真真只是个骄奢淫逸,独断自私的跋扈帝女罢了。待父皇终于看清我真性时,他沉疴已深。那日,他手中攥着我姑母沙馆公主的自裁血书,眼中噙泪,指我怒道:“锦绣啊锦绣,人说你机敏神赋,心智缜慧,你,你‘‘‘‘‘‘你如今就是如此滥用你的智慧的么?你与崇光,一母同胞,居然,居然做出如此‘‘‘‘‘‘”父皇尚未说完,便是一口气血上涌不及,竟就此溘然长逝。
现在想来,若是当初父皇病体再拖延些时日,我恐怕难逃一死。只是,那时死了,不也更好么。如今的我,生,无颜面对故国的父老乡里,死,更无脸去见九泉下的父母先祖。脸上这一方锦纱,虽沉沉窒住我的气息,却也助我将这羞惭的脸面深深藏起。如若可以,我只愿此生再也不要以面示人,就让我躲藏暗处,苟活余生罢。
大队人马行进月余,已是到了昔日的齐晋边境。自然,现在这边境两侧俱已是大齐领土了。我们在小城蒙干停驻下来,休整一天。钟修远早已通告过我,齐军副帅,皇帝陛下的亲弟端亲王元昂,以及宗室出身的富阳公元载坚将军,另率了十余万人马,自晋国关东来,将与我们在蒙干汇合。
当日下午,黄尘滚滚,马嘶犬吠中,那另外的数十万齐军便已进驻蒙干了。我只听到声喧音嚣,人声嘈杂,但自我们暂住的蒙干驿馆窗户望出,却看不清什么情状。
心中总觉得放心不下,便叫了流朱去与皇后说,叫她仔细管住了那群公主嫔妃,不要随意走动。并且天气已不如前时那般闷热,蒙面纱巾应尽量戴起,免生意外。
夜里,我早早便安寝了。蒙干驿馆的房间虽粗糙简陋,但躺在那土床上,我至少可以手足伸直,这于那只可蜷缩斜靠的车辇斗室相比,已是好上千倍。
“公主!公主!”将睡未睡之际,隐约听到房外仿佛皇后叫喊。心中一个警醒,双眼蓦然睁开。惟银已是走了进来,向我禀告:
“皇后娘娘在外求见。”
“宣她进来。” 我坐起身,稍稍整理衣裳。
“公主殿下,快去救德妃!”皇后一脸哭腔冲了进来。
“德妃怎么了?”
花容零乱,衣衫不整。我真不想见这样的妤融。
“德妃方才出去如厕,哪想碰上了那齐国将军元载坚,竟就被那淫贼虏到他房里去了。”她一脸惊惧伤心,又满怀希冀的看向我:“殿下快去救她啊!”
居然又生出这等事体。
“皇兄可知此事?”
“臣妾哪敢告与圣上知晓,只让众人都瞒了起来。圣上若知此事,雷霆震怒,只怕就要伤了龙体啊。”
我微微点头:“你做的对。”
事到如今,只有苦笑。亏得我等妇人还自命金身贵体,凛然不可侵犯,其实在那些齐国宗室权贵眼中,不过捏在他们手中的蝼蚁,随他恣意凌辱亵玩。上回解救河堰,就已险些引火烧身。我若明智,此时便该低调行事,不去趟那浑水。
只是,想那德妃,毕竟是皇兄姬妾,居然也遭此凌辱,简直就是公然掌掴晋国皇室耳光。面对齐人此番叫嚣挑衅,我们若是忍气吞声,以期避祸,只是大大长了齐人气焰。有此先例,怕是日后难免再出抢女丑事。思前想后,我不得不出手干涉。
“你回房去好好擦洗梳妆下罢,毕竟也是国母,不可如此失态。”我对皇后冷道。
她惊惧的脸色上又覆上羞愧,唯唯诺诺退出去。
唤来渊碧惟银为我更衣梳妆。趁此之际,我暗自思忖,元载坚是什么样人,住在何处,我一律不知,贸然上门,只怕图为自己惹事。为今之计,只有去找齐帅钟修远。
吩咐惟银随侍在侧,我走出安置女眷的驿馆西厢。外堂中一步一岗,立着许多齐兵。一个军士模样的齐兵见着了我,便迎上来问:“夜已深,公主殿下为何还出外走动?”
惟银上前一步,挡在我与那军士之间。“我公主有事,欲见贵元帅,还请军爷代为禀报。”
那军士应承下来,领着我们,穿廊过院,来到一道双幅大门前,自去与那守在外面的元帅亲兵报告。亲兵再走过来,向我行礼:“公主请稍等。”这才入门通报。
我立等了片刻,便见钟修远快步走出来。
“公主欲见在下有何要事吗?”许是因我主动找他,钟修远略显激动。
“锦绣惊闻贵军将领富阳公,公然劫虏了我晋女冯雉,情急之下才贸然前来。此段劫虏事体怕是大有误会,那冯雉乃是昔日晋国德妃,也算略有地位,并非可供随意狎玩之人。烦请钟帅出面,制止富阳盲行。”我义正词严,朗朗而言。
钟修远并不回话,反而目光回避,蹙眉肃目。
观他神色,我心下已知不好。 以他平日为人,我有请求,他皆肯应允,今日却支吾不言,必是他也有难处。
我不死心,再进一步:“钟帅。”
“富阳侯乃端亲王帐下之人,此事亲王亦知,却并不阻止,修远更是无从过问。”他低声道。
一语道破玄机。
端亲王元昂,虽为副帅,听命于钟修远,但毕竟是宗室亲王。平常琐事,钟修远不得不卖他三分薄面。此次强抢德妃,元昂默许,钟修远自是不能多说。
“我只听说钟帅下令全军礼遇晋国旧人,难道今日仅因富阳位高就任他妄为了么?”无计可施,只好言语激他。
在我面前显出无力,已是尴尬,再听我这话,钟修远终是恼了,沉声说:“ 殿下傲骨令人钦佩,但勿忘自己毕竟已是亡国降臣。自身尚且难保,不必再多管他人。我皇帝陛下只曾下旨善待旧国未婚公主。其余女子若被挑选侍奉我朝将士,也算她们福气。公主请回罢,明日一早就要开拔赶路,还请公主好生回房歇息。”
他竟这样说。
我只心中一阵气苦,但静下再一想,也罢,的确使我逾越了身份,我们都已是低人一等的降臣,活在今日,也不知明日生死。我只比她们幸运,算是个未婚公主,这才保的清白。日后到了盛天,恐怕更大耻辱也要经历,今日德妃即使逃过此劫,日后也不免同样命运。罢了,我是该识相点,何必强行出头。
“既是如此,锦绣告辞。”心中虽是无奈,嘴上语气却仍强硬。我说完,回身便走。
正当此时,那双幅门后又另走出一人。狂放不羁的男声在我耳边响起。
“修远,这就是那祸国殃民的亡国妖姬妘锦绣吗?”
振聋发聩。
残酷的指控,却无从反驳。都是事实,不是么。
隔了好久,我才可以勉强压住心中翻涌上来的剧恸。
木然转身去看那说话之人。
那人倒是气度雍容,仪表不凡,只是此刻一脸不屑的讥诮笑意。
是元昂。
我欲开口,却是声气哽住。
“怎么不说话了?刚才不是还牙尖嘴利的么。”
钟修远见我默不作声,以为我不识人,走上几步,为我介绍:
“这位是端亲王爷。”
终于恢复自制,冰冷的声音逸出嘴唇:
“敢问端亲王爷有何见教?”
“见教二字本王不敢当呵,”元昂轻佻笑着走近我:“只是素闻南晋无双公主,号称姿容绝色,天下无双。本王倒想见识一下,所谓倾国倾城到底是个什么模样。”说完,便已疾疾伸出一手。
当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