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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平原-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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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今天又有人要替他说媒,二姑又泼上冷水……他本来就不想找对象,他怕相亲!
传霞洗了手,拿毛巾一根一根细细地擦手指头,一面跟他说:“他们两口子的话你以后千万不要信。真的,绪东,你的亲事不愁,我早替你拣好了。我是你姑,我能不想你好?真的,任谁说的也没我这个头绪好,你只信我的就行了。我跟你说,二队的田保良你知道不?”
她的眼睛盯着侄子,期待他回话。绪东道:“知道,圩里的,他家门口有棵大柿子树,他儿子听说学厨子。”
“是,是!”传霞头点如鸡啄米,“就是他家。他家大儿子叫春雷,在县里饭馆儿学厨子,还没订上亲。下面两个丫头,大的叫春叶,小的叫春柳。春叶你知道不?”绪东想了想,“听说过这名字。那附近丫头挺多的,我分不出哪个和哪个。”
传霞细细地擦着指甲,一个个擦得锃亮的,她的眼睛也是锃亮的。她凑上来,笑吟吟地说:“对,那儿丫头挺多的,不过就数春叶俊。那人才,在田庄数一数二的。他们家脾性都好,那丫头性情也好。我早跟你瞄准了,本来没打算这么早跟你说,今天怎么没憋住!她今年二十一,比你小两岁——你看,年纪也刚合适!她哥春雷和你一般大,也还没订亲。她哥一个男的没订能给她先订?我捉摸着多少天,现在还不能去提亲,万一保良说一等,等她哥先订上怎么办?再软也是个钉子。这钉子不能碰!碰一回下回再想搭茬就不好开口了!等一等,春雷都二十三了,等不了几天,等春雷一说上亲,我就去跟你提,准保能成!”
绪东腼腆地笑了笑,说不出什么话,接过毛巾擦了擦手,然后姑侄去吃饭。
小莲和小雷记挂着要出去和孩子们藏猫猫,扒了一碗饭就跑了,三个大人慢慢地吃着。传霞跟丈夫说:“我刚才跟绪东说了,你看,配绪东的丫头没有比春叶更合适的了。”
保国搛了一筷子烫拌菠菜,点了点头,“是蛮合适。保良一辈子老实人,一户人家挺好的。那丫头要条杆有条杆,要样貌有样貌,初中毕业在家帮大人做活,也挺规矩的。”
传霞笑吟吟地凑过头去,“就是不知保良两口子好不好说话!你看这事儿能不能成?”保国道:“那两口子还好,不难说话。凭绪东的条件,高高大大,又这么能干,年纪轻轻就挣下了钱,我看能成。
传霞喜得回过脸来,又跟绪东说:“我也这么想的。真的绪东,人家那个头!都说‘高人门前站,不干活也好看’,我看这话最实在!人家那个头,没一米七也不远了。绪东,说媳妇一定要说高个子,养出的儿女准矮不了,多体面!我都矮怕了!你看你爷爷多高?亏就亏在你奶奶矮,弄得我们兄妹几个一个比一个矮。你幸亏是你妈生得高,不然呐,也跟你爸似的……”她匆匆扒了一口饭,把个筷子竖在桌上比划着,“你可听说过这句话?‘槽头买马看母亲’。凭你和春叶的个头,生儿能打篮球,生丫头准能当服装模特!”——她似乎对优生学与遗传学研究有素!
绪东脸上有些发烧,把头埋得低低的在碗里,只顾扒饭。
吃完饭,绪东又坐着看了一会儿电视,没什么好节目,他就回了。没有月亮,可是满天繁星。树枝在头上交锁纵横,四处黑黝黝的,空气中仿佛有一种淡淡的花香,仔细嗅一嗅,又很缥缈了——花香在他心里。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轻快地走着。他吹起了口哨,是《孟姜女哭长城》的调子,婉转缠绵,让人柔肠百转的。拐上大路,头上少了树木的遮掩,他看见碧蓝的天幕上,有星星在向他亲昵地眨眼。
第二天做完了自己的事,他帮二姑下湖耕地,起花生垅。早早起好垅,泡透了春雨,到了时节就可以种了。保国家才买了台手扶拖拉机,借了点钱买的——绪东借了一千块。绪东开拖拉机,保国扶犁,传霞撒肥料,人手刚刚好。绪东也没开过拖拉机,看了看说明书也就会了,没多久就开得相当麻利娴熟。
歇气的时候他看看湖里——就是田野里。好像淮河以北的广大地区都把田地叫“湖”,别处叫下地、下田,他们这儿都叫下“湖”。不晓得的人还以为这儿都是水乡泽国呢!春夏时节,田野上青的麦,翠的草,碧的花生大豆与山芋藤,油绿的水稻,望去确也烟波浩渺,宛如千顷的翠湖。——他看看湖里,小麦返青了,正在拔节,绿油油的连天接地。
春茬地上,也有和他们一样起花生垅的人,拖拉机突突地响,牛马沉重地喘着气拉犁,还有驴子和骡子。农夫的鞭子甩出清脆的响,年纪大的老农在唱一种无字的号子,是一种高亢、悠扬而极其婉转跌宕的歌调。
这种歌调不知从什么朝代传下来,是专给耕牛听的一种安抚的曲子。耕牛拉着沉重的犁,绳轭挣得格格响,听了这曲子,它安详了,沉静了,它不紧不慢地拉着犁,仿佛在沉思,在这种勾魂摄魄的天籁里沉思。
现在会唱这种歌调的人已非常少了,总有一天它会失传、消亡,沉在岁月的河中再也找不出来……就连耕地的牛马驴骡也总有一天会消失的,绪东很明白,农业实行机械化是个必然的趋势,畜力时代的结束只在早晚之间,有一天他学的一些东西也会没有用的地方。可是他也知道,物种是不会消亡的,他所学的兽医学绝不会成为“屠龙之技”,他会随着时代的变迁调整自己的方向。他现在订了一些畜牧兽医类的杂志,他在看,他在琢磨,他会跟上时代的步伐。
当天晚上他又看到十点钟。夜里似乎有些热,他烦躁得久久没有睡着。第二天醒来看表,可不早了!急忙开门提水,刷牙洗脸。正刷牙的时候明喜来了,后面有人用自行车驮着两个粮食口袋。明喜远远地喊:“绪东,圩里延斌家驴有病,叫你去看看。就是二队的那一家。”绪东唔唔答应着。刷好了牙,匆匆擦了一把脸,检点了一下包中东西,就锁门骑车去了。
到了延斌家门口,只见院门堂屋门洞开,却没有人影。他喊了一声:“有人吗?”没人答应。进去一看,驴屋里也没有驴。咦,人和驴哪去了?
他有点纳闷,退出来东张西望,仍是不见延斌家的人。他把手揣在夹克的兜里,在门口转悠着,看着初出的朝阳的光透过树枝的疏影,看着淡淡的晨雾在空气中漂浮。
地上是潮润的,隔壁的人家在扫地,是个姑娘,拿着把大竹扫帚。姑娘看见绪东,住了手,望望延斌家的门,告诉他:“他家人刚刚往后面去了,大概一会儿就来。”绪东点了点头,起近她几步,忽然,他又停住了:这个姑娘就是田春叶!
他不由得呆了一霎,他不能不注意地看她。是的,他早就认识她了,也听说过“春叶”这个名字,可不知道“春叶”就是她——这附近的姑娘有好几个,都是才长成的鲜亮的姑娘,他是个外来的人,不留心根本分不清谁跟谁。
可是他现在不能不注意地看她了。
她低了头,专心致志的扫地,竹扫帚柔和地掠过,草屑碎纸浪淘沙似地卷到一边,地上干净了,余着些丝丝缕缕的扫帚痕。
他紧紧地盯着她,目光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
她是漆一般黑的齐耳短发,穿件淡紫色的开司米毛衣。那毛衣虚虚地笼在身上,不,局部地区是实实地裹在身上。她诚然有个高挑的身材,然而很丰满,凸凹有致——凸的地方比一般姑娘更凸,凹的地方比一般姑娘更凹。随着扫帚的摆动,她的腰肢有着无意识的扭动,毛衣里仿佛笼着条灵活的蛇——美女蛇。
她掠了一下鬓边的乱发,往绪东这儿瞟了一眼,绪东因而看清楚了她的脸,是一张多么俊秀的脸。眉目清秀,脸上的颜色红黄白相渗得非常微妙,仿佛一种花蕊或花粉。两颊尤其红润,是一种浅浅的绯色,五月的水蜜桃的颜色。——她整个人成熟饱满,娇艳水灵,就是一枚五月的熟透了的桃子!
绪东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是的,她是一位相当好看的姑娘,绪东以前就知道她,也曾经用欣赏的目光去观赏她。她仿佛路边一株野生的木槿花,自管自地美着,她的美不和任何人相关。可是今天,绪东发现了,她的美和美的她与他都有切身的关系,他怎么能不痴呢?他呆呆地看着她。她扫帚扫出丝丝缕缕的划痕,撩乱的丝丝缕缕,一个年轻人的心事一般。
靠延斌家的地界这边,有一株高大的泡桐树。泡桐是一种很大的乔木,开花又早,几乎不长叶子就开花,淡紫色的花朵串串下垂宛如唢呐。它是春天里一个欢乐的乐手,一路吹着唢呐向人们报信儿:春来啦!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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