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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头的合欢开了满树光芒四射的花——花的形状极似图画里表现的四射的光芒,而且颜色娇艳,是一种深情款款的粉红色。她光芒四射地立在那里,珠光宝气,璀璨生辉,如同一个奢华的贵妇人,又像元夜满天绽放的烟花。这种盛放时雍容华贵的树只有圩里有,她的叶子一到傍晚就紧紧地闭合起来,宛如美人垂下了她的眼睛——她要睡了,
绪东闻见月季花的香味,想起那天在春叶家用的香皂味。他现在白天都出汗了,担心身上有汗酸气,闻着没有,可还是不放心。小孩子有的开始下河洗澡,肥皂毛巾都不带。他小时候也是那样,现在当然不行。
一天,他到曹沟镇去办事,办完了事到供销社买东西。给小莲买个时髦的背包——她过了麦收就毕业念初中了。给小雷买一套纯棉的运动衫裤,海军蓝的短裤短褂。又到日化柜买了一罐海鸥洗头膏,可是没有立刻付钱,他问:“有没有好一点的香皂?要香一点的。”营业员是个肥白的少妇,腆着的雪白的脸凉粉似的水嫩,而且凉粉似的有着肥胖的颤抖。
她弯腰从从柜台里拿出一块香皂,蜜褐色带繁复细致花纹的包装纸,古色古香。她简洁地说:“檀香皂。”绪东踌躇了一下,他要买一样他从没用过的东西,所以踌躇。他问:“有没有爽身粉?”营业员转身拿货架子上的一件东西,绪东看见她烫的绵羊尾巴似的头发一甩。“上海日化的牡丹爽身粉。”她拿给绪东一个铁罐子,罐身上印着红白二色的大朵牡丹花,绪东闻了闻,闻到一种优雅细腻的花香味。
营业员又教他怎么用:“喏,这样,这样……”把罐顶一个白色的塑料玩艺儿拧来拧去,倒出一点粉末来,是从莲蓬一样的细孔里倒出来的。绪东没说什么。营业员道:“还有一种更香,紫罗兰药制沉香粉。”她又拿过一个花花绿绿的袋子,袋子上腻着些粉红色的粉末,绪东老远就闻到了一种浓郁到刺鼻的异香,一种几乎可以叫人昏倒的气味。他更说不出话来。
营业员变得似乎有些绕舌:“要送女朋友?快夏天了,买瓶香水吧!这个君兰香水,很好的。”她又拿过一个透明的玻璃瓶,往自己袖口上喷了一下,把袖子递给绪东闻:“你闻闻,君子兰的香味。”
绪东不知道君子兰有没有香味——他没有见过君子兰,所有的兰花都没有见过,但是他眼下闻到了君子兰的香味,不管是与不是,反正很香。又是檀香又是牡丹香又是药制沉香又是君子兰香……他头晕目眩。营业员期待地望着他,他微弱地说:“你算算……”
他走出供销社,手提布袋里装满了东西,累赘的东西。
晚上,他吊了一桶水,就在井台边洗澡——穿着三角裤的。试一试新买的香皂,真是一种极雅的香味,整个大队部的院子里似乎都是这种气味。擦干身上回到屋里试试爽身粉,搽起来满身透滑喷香,感觉好极了——他是见硕硕在用,不然也不知道。
第二天他起来,被窝里都香了,被头上腻着爽身粉。雪白的被头,他才叫二姑帮他洗过了的,他现在可爱干净了。
白天,明喜来打面粉,打完了照例到绪东这儿洗手。他本来很少用肥皂的,今天一看,“唷,你买香胰子啦?还这么香!”擦在手上,又闻又搓,赞个不停:“真香!真香!”绪东道:“要不,你晚上来洗澡,还有更香的。”明喜不停地点头。
晚上,他果然来了,在井台边洗着冲着,打满身檀香皂,冲下来的皂沫儿淌到青草里,仿佛冬天的残雪没化净。洗完了到屋里,绪东给他爽身粉,他惊喜地叫起来:“哟,洋玩艺!怎么弄的?快弄点给我!”绪东倒一点在他手心,他一边问:“是不是这样?这样?”搓得满头满身。
绪东忽然又道:“给你试试这个吧!”抽屉里拿出紫罗兰药制沉香粉,剪开,倒一点在明喜手上。明喜低头闻着:“妈呀,这个更香!我慧英姐也有这个,你哪儿弄的?”绪东道:“今天刚买的。”明喜道:“妈呀,你真会享受!”忙不迭又搓满身满脸,大量地搓上去,脸上腻着层青光,人家的新房子才打的石灰墙还没干透似的。他又叫绪东:“你也抹!”绪东仔细看了看明喜脸上的效果,头摇得博浪鼓一样——幸亏叫明喜先试试,要不然冒失地搽了多丢丑!
明喜一点不觉得,美得不行,又忙问绪东找镜子。绪东递给他一面蛋圆的小镜子,还没手掌大。明喜左顾右盼,挪远挪近地照着,美得心花怒放:“你看,这样好多了,粉刺都腻平了,皮肤好看多了,又白!嗯,钱没有白花的!”绪东简直不明白他生了什么眼,僵尸似的一个假壳脸,眼圈那儿又是本色的黑,他难道看不出来?也许电灯的光线不好,也许镜子太小了,要不就是明喜忽然变成高度近视。他摇着头:“不管好看不好看,你千万别出去,能把人吓死!”明喜问:“今天还买了什么好的?都拿出来!”
绪东拉开抽屉,明喜拿了香水瓶一看,惊呼:“香水嘛!这个我慧英姐也有,可贵了!你真舍得!你要送人?”绪东摇了摇头,送给谁呢?他想送给春叶,又知道绝不可能。他不做冒失的事。明喜一看不是送人的,高兴得嘴巴又咧开了,“会享受,你真会享受!”平常他看起来牙齿雪白,今天忽然黄了许多似的。——以前是极黑的脸衬着,今天是极白的脸衬着,绝不是新装了一口金牙。
他倒是会用香水喷头,左一按,右一按,大量地喷到腋下、耳后、肘弯、肚脐。绪东一声不吭——他气都透不过来了,屋里的异香薰得他要昏死过去,他掩了鼻子夺门而逃,在院中大口地喘着气。
一会儿,明喜踱出房门,衣裳穿得整齐,头发梳得溜光——绪东有一点发乳,很久没用了,可能已经变质,忘了扔出去,明喜都抹到头上了。他高仰着脖子,抱着手臂,意气风发地:“出去逛逛,这么香,窝在屋里可惜了。”绪东跟着他,只是想笑。明喜身上再添上发乳的香,五种香味大量地掺起来,仿佛五毒——明喜此时已变成一个毒气弹,武侠小说里所写的邪教用的毒气,所过之处鸟兽虫鱼无不被毒倒,任你是绝世高手,遇上这个,也只能酥软倒地,再也挣不起来……
但明喜丝毫不觉得,他的鼻子早已薰得麻木了,失效了,他是“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他美滋滋地踱出门去,绪东跟着,身上的檀香皂味早被掩埋无余。
踱到明权的卫生室门口。明权搬了张椅子在门外看蝙蝠飞,他忽然惊呼一声:“怎么这么香?”明喜得意地向绪东笑:“怎么样?香就是香!”明权道:“是你们两个小伙子香啊,我还当是翠兰卖的花露水砸了呢!快,上风头站着,叫我好好闻闻。以后可要常来哟,给我薰蚊子。这么香,再霸的蚊子也薰死了,比全无敌还管用!”
明喜不理他,踱到小店里去,绪东连忙拽他,“你可别去,丢人!”明喜道:“丢什么人?本庄本邻的,不怕!不就是搽了点粉吗?又不是没有别的男的搽粉,后庄二明子就搽,奥琪雪花膏,搽得白葫芦似的。”
他笑吟吟地踱进了小店。绪东也跟了进去,他想看看明喜在人前惊艳亮相的效果,外面天色已黑,刚才老明权没看见明喜的脸。
水泥柜台上两上孩子爬着玩,明喜一进去,两个孩子都抬起头来,“哎呀,什么味啊?”跑到明喜面前,在柜台上居高临下地端详。端详了一阵子,两个孩子合不拢嘴了:“你搽粉啦?你搽多少粉啊?真白!”再仔细地看,一个孩子又笑:“你眼圈是黑的!”明喜不理他们,小孩子算个屁!他笑吟吟地冲翠兰点个头,又和她男人打招呼:“今天这么早就来了?”翠兰夫妇都瞅着他,那么寡言的男子也来了一句评语:“驴屎蛋上下了霜!”
明喜约略有些不高兴,然而还是笑吟吟的,跟绪东说:“今天有点闷,大路上透透气。”两个人出了小店,在大路上散步。东南风温柔地吹,明喜身上的香味叫人受不了,绪东尽拣他的下风走。一会儿,村上几个小伙子也出来逛,是在下风,他们在空中嗅着,议论着:“什么味?怪怪的!”绪东赶紧叫明喜回去,明喜不回去,他自个儿逃了。
回去和明权说了一会儿话,明喜也来了,告诉绪东:“眼皮子都浅,什么也没见过!那几个人还想损我几句,我也没好话给他。”他看样子今晚要留下来睡了。也不是第一次来和绪东睡,这一次,绪东受不了他头上脸上的气味,跑他脚头睡了。他脚丫子怎么洗也有一股臭脚味,咸咸的盐豆子气味,绪东倒觉得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