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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米问:“须叔家那叫玉婆的,你不知道么?”
大平说:“玉婆的爹叫乌生。乌生是被石头砸死的。先是乡里一个顶顶标致的姑娘跟他好。死活要跟他走。姑娘的爹却说,谁要娶他这个宝贝女儿,现钱一万块,少了这个免谈。乌生手里只攒了六千。凑来凑去,凑不够。便上山重操旧业。在黑谷,他挖出一段八棱的金花白玉,就是我们行里说的金苗。那白玉纯结无暇。一朵金花生在里头。消息传到一个收藏家耳朵里。这个人花五千块购走了金花白玉。”
阿米急急地问:“后来呢?”
大平说:“乌生迎亲不久便进了山。在森林里一住就是三年。到第三个年头乌生一举淘出钨砂三百斤,锡砂一百零几斤。那年头,钨砂单价二十块,锡砂二十五块。乌生大赚了一笔。还清结婚时欠的老债。他就过上好日子了。他这人还不知足,到第五个年头,乌生和几条汉子找到了新的矿脉,只消打通这条矿脉…不想在这节骨眼上,乌生突然地被石头砸死。玉婆的妈想不开,在一个风雨夜跳崖自杀。丢下两个还分不清东南西北的黄毛女儿。”
阿米问:“散了?”
大平问:“什么散了?”
阿米痴痴地答:“你说什么散了?”他摇着头,叹了一口气,又叹一口气。
阿米开始坐在山顶上看书,玉婆就在山背后忙自己的营生。她会冷不丁地藏到阿米的背后,偷偷把壶口塞进阿米嘴里灌他几口泉水。他脖子上的喉结就会一上一下地跳。玉婆见了会抿着嘴儿笑。
阿米听见玉婆无邪的笑声,莫名所以地伤感起来。一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女孩子,她的笑声还能这么好听、漂亮,又是这样地燕尾飞扬。玉婆不简单呀。阿米问:“妞儿,对面那座山,像什么?”
玉婆说:“像一只飞鸟。”
阿米说:“不对。像须叔的头。须叔的头发掉得差不多了,那座山的头发也稀稀落落的。那座山的脑门上有一条一条的横沟,须叔的脑门上也有一条一条的横沟。那里有两个冒烟的洞,须叔也有两个喷烟的小洞。妞儿,你看得见山鼻子下面是须叔的两排牙齿,中间缺了一颗,须叔也缺了一颗门牙。山下面如同一张嘴样扯得老长,这是须叔在偷偷地乐呐。”
玉婆一扯脖子,不乐地“哼!”了一声。
阿米问:“你哼什么?”
玉婆气鼓鼓地说:“你坏!”
阿米搔着头皮问:“我坏在哪里?”
玉婆说:“你可以调侃青玉婶,你不能拿须叔开涮。你再这样我就跟你翻脸!”
阿米鼓着眼问:“呵呵,我得罪你了。”
玉婆说:“我把须叔当成爹。我爸妈走时留下一些钱。须叔收养我的时候,争取到两千块抚养费。须叔没有挪作自己花。他用这些钱和他自己的钱,供我念完了小学,我还在初中念了一年。我读初中那年,钨砂和锡砂价钱猛跌。年景日下。我就不念书了,留下来帮须叔干活。不干活的时候,我就自己念书,我还会像你一样,坐在山顶的清风里念书。”
阿米说:“呵呵,我知道了。青玉婶待你怎么样?”
玉婆闷闷地说:“她很凶。我不停地干活,还要受气。我还有一个雷打不动的固定任务,每过两天,我要给她擦澡,用手擦一个多小时。”
阿米说:“我知道了。这个青玉,真会享受。她骂你打你的时候,你从来不回嘴?”
玉婆说:“我是须叔和青玉婶一手带大的,我不回嘴。”
黑谷的山洞是最为清凉的去处。山洞既长又大,直通大山的心窝,在它还不是一个洞的时候,就是一条埋藏着宝藏的大矿脉。
大平和阿米从一条带子路爬上上黑谷,那里山洞最多。大平物色好一个洞,从手篓里拿出一把大手电和敲石块的铁锤。大平把手电递给阿米。刚到山洞口,阿米便冷得把脖子缩起来。他们一步一步走进了山洞,洞里很黑,走到两丈远的地方,他们的脚下就有泉水被踩响了,洞顶和洞壁湿漉漉的,闪着手电的光芒。洞顶上随处有泉水往下滴,滴一滴,便“咚”一声,很响亮,很悠扬,像是在琴弦上弹了一个音符。
大平举着拳头大的锤子,东敲一敲,西敲一敲。他的手篓里,很快装进了二、三斤零碎的钨砂块。他们深入到山洞的最深处,那里堆着许多红石块。淘金者认为,这一条线的矿藏已被挖磬,便再没有挖下去。
“一条蛇!”大平喊。
“一条黑蛇!”阿米跟着喊。
“啊呀,这条蛇追过来啦!快溜快溜!阿米,你还不拔腿跑?你竟敢在后头大摇大摆,这条蛇追过来啦!”大平散魂落魄地喊。
阿米有点心虚,嘴里却说:“我不怕蛇的。”
他也不由地加快脚步。他打着手电,看见被大平的脚溅起的泉水疯狂地朝两壁打去,山洞里猝起一片哗啦响,然后是一片叮呤声。
阿米把手电的光束朝身后射去,他看见那条颀长的黑蛇转向了。
当阿米大摇大摆走出山洞,他闭了好一会眼睛,头眩晕了好一阵子,他才试着把眼睁开来。大平正拿两只眼瞪着他。
大平愤愤地说:“叫你快溜,怎么不溜?!”
阿米说:“我比你大,比你大八十一天零几个小时。”
大平说:“这种蛇巨毒,你不知道?!让这种蛇咬中一口,你就会把你的命搭上。要是那样我怎么向你妈交差?”
阿米说:“我把我的命搭上没有?”
大平说:“没有。”
阿米说:“没有,那你说这么多干嘛。我以为你吓疯了。”
大平说:“我是蛙命。见蛇便神经过敏,别的什么不怕,单单怕蛇,他娘的!”
阿米仰起脸,伸长脖子,哈哈大笑起来。
玉婆说:“太阳才半竿子高,你就坐到这里来了,给你。”
阿米扭过头来,看见鼻子底下停着一只很胖的熟红薯。
阿米双眼一亮,说:“好大一个薯!这里有红薯?”
玉婆笑笑地说:“我种的。这里的土黑,雨水又足,红薯长得特别大。”
玉婆和阿米一边吃一边说话。阿米说:‘还是红薯香,还是红薯甜。红薯让我想起了童年。”
玉婆说:“我是来找你的。我带你去一个你没有去过的地方。”
阿米问:“你拿着一杆长把子钩刀,提着一个手篮,是什么意思?”
玉婆跳一下说:“不告诉你。”
阿米跟着玉婆走了好长的路,最后来到一段悬崖的边缘。玉婆用钩刀把长在边缘的一簇野玫瑰藤挑起来。悬崖的边缘就露出一条带子大的路。他们来到一片枣林里。
伏在黑谷后方生长的这片枣林,出奇地保留着天真未凿的风姿。
阿米说:“好大一片枣林子!”
玉婆说:“我记不清是哪一年。那年我是怎么滚下山来的,也不知道。横竖是滚到这里来了,我的魂都吓跑啦,我的嘴巴张了开来,喊不出声来。我喝了一口水,这才没命地喊起来。张着嘴大喊大叫会喊得很累,我不喊了。我瞪大眼看见三面都竖着爬不上去的削壁,前头有一个水潭。我眼睛里的树都是高大的枣树。枝头上挂着许多许多的红枣。枣儿在风里摇呀摇的。枣叶落到我的脸上和我的怀里来。我笑起来。我对自己说:‘玉婆,怕什么?’我把自己竖起来,抓一抓屁股,又摸一摸膝盖,一只膝盖流出血来,胳膊和肩背上都破了几块皮。我瘸着腿,在林子里转了几个来回。找到一条出路。就是我们来的那条路。”
他们开始打红枣了。阿米爬上树去,把摘到手的枣放进嘴里。摘一个吃一个。还把嘴空出来说:“这圆溜溜的东西甜。”
玉婆站在树荫下,洁白的脸朝着天,她的钩刀把枣枝一串一串打下来。她把摘到手的红枣放进手篮里,她要卖力地多摘些。她想把今天摘的红枣和最好的红枣拿给阿米吃。看着他把枣子们吃到肚里去。
阿米觉得,玉婆有一张宁静的脸,偶尔会是一张野性的脸。她那两只闪亮的丹凤眼,充满了期盼。
有好几天里,阿米只能待在窝里养伤。他的右膝盖被石头撕掉了一块皮,右脚踝也扭伤了。四天前,黑谷下起雨来,雨水来得很柔和。飘飘洒洒的雨丝只有牛毛那么大,酷似春天的风格。
阿米穿着雨衣,出来踏黑谷的山山水水。玉婆的影子使他觉得黑谷并没有对他敞开来。举目远眺,山川悠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