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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脸也红薯皮似的红了。
早经少女明亮的眼看见,打趣他说:“你的脸也红啦,男人也会红脸。’
阿米说:“红脸就红脸,没有什么,我不能要你的柴。”
少女说:“我送给你,你不要,我知道你打心眼里瞧不起我!”少女满脸愠色,把那很大的柴捆扛了起来。
“你说到哪里去啦,我要,我收下你送给我的礼物。”
少女便开怀笑了。把柴放下地,说:“这是你的柴,我走啦。”
大平的手上都是泥巴,阿米把柴放下地。大平的眼立刻盯住了柴捆。他说:“柴头上的刀痕这么干净,柴捆里还有几根碗口粗的带刺杉木,再看看你的两只手,你的手还是这么白,杉刺这么锋利,你的手没有一条血痕。这捆柴不是你砍的!”
大平说完,轻蔑地看着阿米。阿米本能地一缩脖子。
大平说:“你赶快把柴送回去,赶快。这是别人砍好的柴。你怎么能小偷小摸!你怎么能……”
阿米响亮地喊:“我没有说柴是我砍的!我没有说我手上有血痕!这柴是个朋友送我的!”
大平说:“你到森林里来,是我带你来的。你才来了几个小时?这么快冒出朋友来了?怪事。”
阿米说:“你说话的口气要好一点。你是我的姐夫,可我比你年纪大我还是你的哥。我到森林里来,说得雅一点,就是来消夏。说得俗一点,就是来玩一玩。”
阿米换口气说:“我知道你大平大老远地跑到森林里来,只不过为避一避风头。你的爹要过八个月以后,才会支援你一半钱。八个月以后你才能买回农运车。这八个月里,你干什么呢,如若你躲在家里,乡里人会私下说你没本事。刚刚结婚,就吃起家底来了。你便邀了我。人见你出门了,便以为你出门挣大钱来了。几个月后回到乡里,乡亲问你在哪里挣钱来着?你便会有了交代。你会抖一抖身上的西服,嘴里叼根香烟。点亮了,吸一口,吐一个烟圈,云里雾里说:‘刚刚从广州回来。’乡亲点点头,嘴里啧啧称赞。你来黑谷是旧地重游,这里你有熟人。熟人会问你:‘你不是结婚了吗?你不是说过了结完婚就买一辆车开吗?’届时,你又会抖一抖身上那件雅戈尔西服,送出去一支烟,自己点一支,云里雾里说:‘谁说我没有结婚?这位就是我的大舅子。他是一位在城里工作的先生。他要我带他到咱凉快的森林里来玩一玩,城里人的说法是消夏。大舅子开了口,我能不奉陪?买农运车的事往后靠一靠,不打紧……。是这样的吧?哼!”
阿米说完了,伸长脖子大笑起来。大平亦咧开嘴巴。
他说:“我的家底给你揭了一个底朝天,你该解气了吧?”
阿米说:“我这么说,不全是以牙还牙,一半是替你发牢骚。”
大平说:“算啦,别闹了,我们弄饭吧,我的肚皮都瘪了。”
早晨那个少女的面影在阿米的眼前晃了一次,又晃第二次。这使得他想起了许多的人和许多的事。包括故乡里长着的所有他知道的树和草,包括五年前在故乡求学时那条跟了他三年的黑狗,还有城里那位宁静的大眼姑娘和在路旁的一块花生地里,那位盯着他不放的……。他的眼睛湿润起来,眼里有几滴泪水偷偷地流在脸颊上。他想哭一场。
黄昏,面对黑谷这条奔腾的溪流,阿米想:在黑谷这个男人的世界里,出现少女的足迹,怎么说都算得一桩值得高兴的事吧?昨夜失眠的阿米打起了呵欠。大平丈量好了塑料薄膜,拍了拍手说:“这几天还没把门面安下来,会过得很累,就如餐风宿露一样。过了这一阵,你就可以睡个囫囵觉了。”
阿米见到了十年没见的青玉婶,见到了十五年没见的青玉男人须叔。
大平悄悄地对阿米说:“须叔走到哪里都拿着一瓶二锅头。走几步,喝几口。开山放炮时,放一炮,喝一口,他可是一个喝出了名气的……。”
这时,须叔走进来,阿米叫:“叔,抽烟。”
须叔抽出一支,用手指挖了下眼眵,说:“阿米,十五年没见你了。你真能变,如今你变了城里人。”
阿米说:“托叔的福。我再能变,也还是咱村的人,我还得叫你叔。”
须叔苍老地点点头。转身打趣大平说:“你不是结婚了么?也不在家享福。你不是说了结完婚还要买一辆车开吗?你小子还往这边跑!”
大平便抖一抖身上的西服,吸一口烟,吐一口烟圈,云里雾里说:“谁说我没有结婚?我的大舅子就在这里。他要我带他到咱凉快的森林里来玩一玩,城里人的说法是消夏。大舅子开了口,我能不奉陪?买车的事往后靠一靠,不打紧。”
瘦小的八仙桌摆上了一盘辣椒炒肥猪肉,一盘小白菜,一盘炒南瓜,两碟酒浸的大蒜和红辣椒。
青玉婶端着一碗饭,坐在屋子外头喂她的小孙女。她还喊了两声:“玉婆!玉婆!这婆子死到哪去啦?”
须叔和大平在划拳,两张嘴同时喊:
高升呀——太公坐上头!鲤鱼地头游!(须叔)
高升呀——花和尚拔青松!唢呐吹大风!(大车)
大平赢了,须叔端起罚酒一饮而尽。他的眼也红了,眼眶里漾着水。阿米恍惚听见了青玉喊“玉婆”的泼辣声,玉婆是谁呢/
两个醉鬼的拇战继续着:
哥俩好啊!六六六啊!双胞胎啊!
哥俩好啊!谈恋爱啊!双发财啊!
阿米已喝得薄醉,看在眼里的东西很模糊。忽斜眼里看见那个送他一捆柴的少女一溜跳进了里屋。少女回手关门的时候,看着阿米笑了一笑。阿米呆了。他上下打量起须叔经营了多年的森林之家来。
回来的路上,大平说:“真是怪啊,我本不想丢他的脸。我愈让他,反而赢得愈快。”
阿米说:“你让他喝了这么多罚酒,也不给他留一点面子……你……我走不动啦。我要吐啦。”
阿米不停地吞口水。大平说:“你去草地上躺一躺,吐了会更过些。我回去搬家。”
阿米闭上眼,欲吐未吐之间,似乎是生命的极限。他兀自扭着身子,嗷嗷直叫。阳光直射着他。
他恍惚觉得有一截黑影淹没了他的脸,
他看见一个少女站在身旁,咯咯地笑他。
少女说:“喝了点白酒,就这么嗷嗷叫,亏你还是个男人呢。”
阿米嘴里的声音就没有了。他说:“你叫玉婆。”
少女说:“你叫阿米。‘
阿米吞一口水,说:“我比你大好几岁,看你的身材像十六岁。你得叫我米哥。”
玉婆说:“你想得美,我只叫你阿米。”
阿米捂住肚子说:“阿米就阿米。你知道我喝了多少?我要吐啦。”
玉婆说:“哼!”
阿米说:“你喝一碗给我看看。我要吐啦。”
玉婆说:“别说一碗,半瓶我都能喝。”玉婆连忙用手捂住嘴,红起脸来。大概是怪自己说漏了嘴吧?
阿米说:“别缠我了,你走开。我吐出来的东西会溅到你身上,你会好几天恶心。快走!”
玉婆摇头:“我不走。我走了谁照顾你呢?”
阿米哇哇吐了一地。玉婆蹲下身子,轻轻拍着他的背。待阿米吐舒服了,她掏出一面手帕,替他擦拭面部。倒水壶里的清泉给他漱口。漱完口,她便把手帕洗干净敷在阿米额头上。待阿米昏昏睡去,玉婆悄悄地走了。
(未完待续)
第六章 森林里的少女(下)
大平说:“阿米,这张石床睡着好过吧?你已经睡了好几个小时。这天已经老黑了。这是我们的新窝。这一张床,我挑的是平整的大石块垒成的,白麻草席下面有一层软沙。这一层软沙是我拿手筛筛出来的,不刺背吧?睡着舒服吧?睡着舒服就好。你一定走了一整天的路吧?你还可以再睡一会。等饭好了,我叫醒你。”
每当晨曦照耀,就有妇人走老远的路担着菜到黑谷来卖。有时,还能见到挺着大乳房的妇人挑着稻草到黑谷出售。大平打算买一担,在大床上加铺一层稻草,睡在床上就更好过了。
哥儿俩在门前的草地上吃起晚饭来。夜星悬在高高的山头上。阿米住的窝跟前面须叔家,只有一箭远,隔着一条活色生香的溪水。透过夜色朝中黑谷看,可以看见须叔的窗子里射出灯光来。
阿米问:“须叔家那叫玉婆的,你不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