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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生带着杨素心走到院中的水井边上,水井深不见底,正往外冒白气,林生掂起脚尖摇着辘轳,摇上一个白铁桶,里面的水也在微微冒着白气,杨素心含了一大口水才发现,那水居然是温热的。
翠儿姐从火塘的灰烬里拨出三个煨得香喷喷的白薯,大家一人一个捧着啃。杨素心吃着,抬头看见林生的样子,指着林生哈哈大笑起来。林生疑惑地看着杨素心,指着杨素心也大笑了起来。原来,他们的嘴上,都被糊上了黑糊糊的一圈。
高而峻峭的山,在雪后的阳光下起伏绵延地向着蓝天。爬犁在没有人走过的雪地里向上攀缘着,压得那些新雪发出嚓嚓的轻响。两道的青松和白桦都披着厚厚的雪,看上去蓬松而又温暖。清晨凛冽的寒风迅速地在山林里穿梭着,偶尔会有大团的雪从树枝上掉下来。一群麻雀从山上飞下来,在雪地里翻寻着食物。雪把地上的一切都掩没了,一无所获的雀儿们又重新震翅起飞,往山下更低的地方飞去了。阳光下的雪地闪着耀眼的白光,刺得人眼睛发痛。
林生快乐得像一只刚出笼的小鸟,翠儿姐边赶着马车边说:“大生,张爷爷教你的那诗怎么念的来着?念给素心阿姨听听看对不对。”
林生从马车的麦秸堆里站起来,两只小手叉着腰,挺挺小胸脯,大声地念了起来:“
千里黄云白日熏,
北风吹雁雪纷纷。
莫愁前路无知己,
天下谁人不识君。”
清脆响亮的童音在山谷里回荡,杨素心和翠儿姐都在这童音里沉默了。
绵延的山坡似乎没有尽头,翻过一个山头,面前便会出现另一个更高的山头。
翠儿姐说:“素心妹子你算是来着了,要是迟些时候来,大雪一化,这路上的泥泞就有半人深了,别说是马车,就是自己走路也趟不过去。”
杨素心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翠儿姐突然就扬起嗓子唱起歌来:“。。。。。。。。。。”那声音在寒风里仿佛被冻住了一般,脆生生的嘹亮。
将近一个小时,马车在一个山头的木房子前面停了下来。翠儿姐从马爬犁上搬下来几捆结结实实的高粱杆放到篱笆外面,林生大声地叫着:“张爷爷,您快来看谁来了。”张牧教授从一块厚实的毛毡后面探出头来边咳嗽边应着:“呵呵,是林生来啦,先别进来,这屋子熏人的很。”边说着边钻出来,身后的毛毡里趁没来得及闭合的工夫,冒出一股浓浓的白烟。
翠儿姐不用回头就接口答道:“火塘又灭了吧,您老出来透透气,等会咱一准给您把火生着。”
刺眼的雪光里,张牧教授这才看清楚,站在林生旁边的竟然是杨素心,他一下子就愣在了那里。
杨素心看着一年不见就已经须发皆白的张牧教授,心头一酸,几乎哭了出来。她奔上前去,握着张牧那粗糙的手,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了雪地上。
师生两个抱头痛哭的时候,翠儿姐已经把那当门用的毛毡撩起来,抱着几棵高粱杆把火生着了。一阵浓烟过后,火苗欢快地烤干了那些被雪打湿的木头,屋子里顿时就多了许多生气。
翠儿姐知道师生两个一定有许多话要说,就拉过在一旁纠缠着张牧教授要听故事的林生,悄悄地说:“咱们去看看前天放下的那个陷阱,兴许能套上狍子野兔儿什么的,中午咱们炖肉吃。”林生欢呼着跑在妈妈前头,乐颠颠地走了。
4
原来,张牧教授刚被放到这里的时候,当地的人们都很崇敬这位做大学问的老教授,队上干脆把他安排到山下的小学校里教孩子们念书。
可是,没过多久,上面来人了,说是来监督右派分子的改造工作。上面的人一看张牧教授住的房子,大发了一通牢骚,说:“让这样一个反动学术权威来教育这些孩子?这象话吗?想教出一群小反动分子来?”
队上没奈何了,只好按照上头的要求,把他安排到这荒无人迹的山林里来看林子了。后来,又来了几拨检查组,提着张牧教授批斗了几回,以前那些经常给他送柴火送粮食的人们,也就不敢再接近他了。
这个翠儿姐,原来是林场一个烈士的遗孀,刚结婚丈夫就死在了一次雪崩里。本来他是可以逃脱的,可他偏偏为了救场长的儿子,被雪埋在了底下,后来人们去挖也没能够挖出尸体来。这个翠儿姐也是个奇女子,丈夫死了七个月后,在松树林里生下了小林生,从此也就不再说嫁人的事了。加上翠儿姐平日里为人热情泼辣,大家对她也带着几分尊敬。这一来二去的,也就她敢不时上山来看望张牧教授了。小林生聪明伶俐,记性又出奇的好,整天缠着张牧教授给他讲故事,翠儿姐也就乐得为林生找了个好老师。
杨素心看着东倒西歪的篱笆墙、昏暗的干打垒土坯房子,还有那块破旧得脱了形的毛毡做的门帘,鼻子一酸差点有掉下泪来。
她突然想起了一样东西,赶紧跑回马车上搬下紫绮古琴来,放在张牧教授的面前。张牧教授佝偻的腰背一瞬间挺直了许多,脸上那种忧愁的神情也一扫而光。他欣喜地接过紫绮古琴,像抚摸一个初生的婴儿一般地抚摸着紫绮,几颗热泪砸在古琴上,又赶忙用袖子去拂。
杨素心静静地看着张牧教授,一句话也没有说。
张牧教授激动了一会,干脆盘腿坐在火塘前面的地上,一曲《阳关三叠》和着他浑厚沧桑的声音飞扬而起:“渭城朝雨悒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终结音停在了商音上,反复徘徊着,余音饶梁、意犹未尽。。。。。。
师生正沉浸在《阳关三叠》的余韵里回味着,林生大呼小叫地奔了进来,狗皮帽子上插着一根鲜艳的山鸡毛,手里骄傲地举着一只冻得已经僵硬的野山鸡:“哈哈哈哈,你们看,这是什么?”翠儿姐一边追着他一边喊:“慢点慢点,大生你慢点跑啊,别摔着了。”一边也快步地走了进来,她的手里居然提着一只色彩鲜艳的狐狸。那狐狸前腿和胸前的毛都被血伽给糊住了,不安地扭动着身体,企图从翠儿姐的手中逃脱。
翠儿姐一边找麻绳捆起狐狸的前腿往柱子上拴,一边说着:“你说这家伙怪不怪,我用牛油裹着炸药放陷阱,它不去咬反倒去踩,也不知怎么的就把那冻的梆梆硬的牛油丸子给弄炸了,可惜了一张好皮毛。”
林生炫耀了一番他手中的战利品,见大家都注意着那只狐狸,觉得无趣。将手中的山鸡往火塘旁边一扔,闪亮的大眼睛开始围着紫绮古琴滴溜溜地转起来。他生平没见过这东西,可不敢轻举妄动。他的睫毛呼扇着,问张牧:“张爷爷,这是什么东西?刚才我听到一种好好听的声音,是这东西发出来的吗?”张牧教授慈爱地看着他,点了点头。他高兴地拍着手说:“比葫弦儿还好听。”
杨素心帮着翠儿姐把火塘上的水壶提下来,正往一个木桶里倒开水准备烫山鸡。那只被拴在柱子上的狐狸看着杨素心,哀哀地叫了起来。杨素心放下水壶,蹲下来看着狐狸,狐狸精亮的眼睛里放出乞求的光芒。杨素心干脆从外面水缸里舀来一大瓢水放到它面前,温和地说:“你现在流血了,不能喝水,我先看看你的伤口好吗?”
林生看杨素心和狐狸说话,捧着肚子大笑了起来:“妈,你快来看,狐狸会说话了。”
翠儿姐进来一看,明白了杨素心的心思,她笑着说:“这畜生碰上了素心妹子也算是走了运了,反正这狐狸肉也不好吃。林生你去多舀点水来兑上,咱先给它洗洗伤口看还有没有得救。”
杨素心和林生用温水把狐狸胸前的血伽洗干净一看,只是前腿受了伤,血已经不流了,皮肉都往外翻着。张牧教授从一个破柜子里找出上次翠儿姐给他寻来没敷完的草药,在一个大木碗里捣着。
等忙完了狐狸的事情,翠儿姐已经把山鸡放到罐子里煨上了。
众人把翠儿姐带来的高粱杆扎成篱笆,把漏风的地方都补起来了,煨山鸡的罐子正好散发出一阵浓郁的香味。
5
没有报纸没有收音机,除了清苦贫寒,山中的日子过得竟比外面还要逍遥。
不知不觉,杨素心在翠儿姐家里已经住了三个月了。她每天教着林生念书,隔天就和林生跑到山上去看张牧教授。林场的人都知道,从北京有个年轻漂亮的女先生来看望看林子的老右派的,人们猜测那一定是老头的女儿或是媳妇。
好奇的人们纷纷议论着,但是一看到翠儿姐像门神一样地守着,也就不敢问了。他们就去问整天围着女先生转的林生,林生骄傲地昂着头,小胸脯挺得高高的:“俺素心阿姨,最漂亮,学问又大,俺妈说了,叫俺好好念书,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