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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年3月4日在给燕妮丹的信中我还特地说到此事:
这个春节,我出了一点格,外出时买了一点焰火。三十夜电视结束后,在监舍的走道廊里热闹了一下。本来我只想自己散散心,不料却给那样多的人带来了欢乐,论年龄,都不算小了,就那么几个最简单的焰火,却把一个个搞得忘乎所以,以至于在监舍外面的人还以为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家一下子回到了童稚时代,欢呼雀跃,一张张兴奋的脸上闪映照着不断变幻的红光,蓝光,黄光。这是我到劳改队来第一次看到的节日焰火,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兴奋的场面。在外面这焰火对小孩也不会有多大的吸引力,因为它实在太平常太普通了,以至于我在买焰火时管教干部还不以为然,意思是说这有什么玩头。看来,在处境不同的时候心灵是不容易相通的。此时,谁要我用“珍贵”这个词造句。我会说应该有却很难得到的东西都是珍贵的。照规矩,劳改队是不允许玩焰火的,在走到大成路口的土产商店门口时,我对同我一道的管教说进去看看鞭,也没有请示他一下就买了几样焰火。知道不能请示,如果请示那答复肯定是不会同意的。但对既成事实他却不会来纠正的。没有焰火怎么能叫年三十夜呢?谁能说这天对我们就不是大年三十?
这次是我在劳改队里的最后一个春节了,连管教干部都要我们玩点新东西出来,如果不能有点创意,那不论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都有点说不过去。
灯谜、球赛这些驾轻就熟的东西我安排到位后,就一心一意考虑怎样玩点新花样出来。
别看这个劳改队规模不算大,能工巧匠却不少。做灯笼是小菜一碟,制作五光十色的走马灯更是无师自通,各式各样的彩灯在钳工房里一排排挂起,各具神态的人物、花鸟、山水在里面转过去又走回来。消息传出去,引来不少里里外外的参观者,有些干警和他们的家属来找我要,搞得我那钳工房一时间成了灯笼加工厂,一天十几个小时忙不停。不过这也为我精心准备的一个秘密节目提供了不少方便,所需的各色服饰、胭脂口红等没费什么口舌就有人送来了。
大年初二那天上午九点钟,全厂上下都傻了眼:在欢快的锣鼓声里,从车间里款款摇出一艘光彩四射的彩莲船,在服饰动作都十分夸张的艄公和媒婆的簇拥下,彩莲船正中是一个千娇百媚的“新嫁娘”,头上系着一条花围巾,整齐的刘海轻轻地摆动,两边吊着一对玉色的大耳环。“她”生就一对丹凤眼,两条柳叶眉,脸上薄施粉黛,口红勾勒出一个樱桃小嘴,身材娇小,胸脯高耸,两眼含羞带怯却又春波荡漾顾盼生辉,在阵阵拂来的晨风中楚楚动人。
一直在性饥渴中煎熬的光脑壳们眼睛看得放绿光。
在这里有句很粗俗的话:劳改三年,母猪当貂蝉。这秀色可餐的“新嫁娘”在光脑壳眼里可要胜过国色天香的仙女下凡了,彩莲船被围得水泄不通,光老壳们盯着“新娘子”起哄,胆大脸皮厚的挤到跟前跟“她”搭讪,甚至挑逗。还有人抓住我的肩膀说,拐子你好有板眼,连二监狱的女犯人都搞来了,她是么时候来的?今天走不走?我故弄玄虚地告诉他说今晚不走,和我在一起时,他一脸困惑又无比羡慕地看着我。
在那位管教的带领下,我们在前堵后围中挤出来,先在几个中队部闹了一下后,就很是得意地朝家属区一路吹吹打打地走去。跟在后面看热闹起哄的光脑壳在二道门被哨兵拦下,只放我们这一队披红挂绿的人马出了门。我们这边人还没有到,那边就有人大声喊开了,高声要我们先到他那里去。这人是厂部的刘司机,司机的消息总比别人灵通,再说平日里他们也不用刻意在脸上戴上一副什么面具,比较随便。此时更是没什么顾忌,他要讨个头彩,他要这个破天荒出现的吉庆队伍第一个到他的家,期望能在这年交个好运。面对如此盛情的邀请,事前多少还有点担心会不会受到冷遇的我心里有了一点底,指挥着队伍直奔他家。
他家住二楼,一挂不知是几千响的鞭炮从凉台直落地面,我们的表演还未开始,鞭就炸响了。在我们充满噱头又十分投入的表演里,恭贺吉祥、万事如意的唱词让刘司机脸上阳光灿烂,得意万分。过年也是表现自己的大度和释放自己表现欲望的机会,平时就很爽快的他把成条的香烟,整包的京果杂糖等朝我们扔过来,这是我们没有料到的,搞得我们措手不及,一时间真让我们是叫花子捡了银子——没有纸包。那个带队的管教连忙给我们找来一个大蛇皮袋,说今天你们要起篓子了。
刘司机家的这个头一开,整个家属区像炸开了的锅,事先知道我们这队光脑壳要来的只是少数人,多数人先只是用一脸惊奇诧异的神色看着我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的精彩表演和刘司机的兴奋马上让人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动作快的也在凉台上垂下了鞭炮,招呼我们过去。节日盛装的大人小孩、男女老少都拥到凉台、窗前看热闹,兴奋地大声喊着新娘子。他们中的多数也同样没有想到这是一个男扮女妆的新娘子,在欢愉兴奋的同时也在纳闷这新娘子是从哪里钻出来的?自劳改队在这里组建以来,这地方从来就没有这样热闹过。在这对敌斗争的第一线,那一张张被阶级斗争的弦绷得都变了形的脸此时绽开了笑容,这是名副其实的破天荒。在这一刻是什么消弭了那不可逾越的鸿沟?有谁说得清楚在此时这些人是迷失了自我还是找回了自我?
不知是不在家还是因为要注意自己的形象,监狱一级的头头没有全部露面,只看到一个副政委和一个副监狱长,不过这就足够了。这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闹春队伍所带来的兴奋和欢乐就像一种无药可治的烈性传染病迅速在家属区传开。第一次出现的新事物所产生的冲击力总是巨大的,蔓延在人们心中的希望这支队伍早点到自家门前的那种急切心情在不断地升级,去谁家愈早谁家就愈有面子,他们之间开始了较劲。起先他们只是站在凉台上声嘶力竭地叫喊,后来见叫喊的人太多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有人干脆跑下楼来不等我们把一家唱完就把我们往他那边拉。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和人们忘形的欢闹声中,我们走了东家到西家,闹了张家唱李家,唱词也越来越疯,最后连“今年生个双胞胎”这样的内容也出来了。没人在意这是否符合计划生育的国策,只是引来更大的笑声。我们那个蛇皮袋在迅速膨胀,除了酒和人民币外,扔什么的都有。几个见了我们从来就没有过笑脸的管教,此时也咧开了嘴,说个狗日的,你们真会想心思,搞么事像么事,这个“新娘子”是哪个装的?怎么比女人还女人?
我注意到那个曾给我砸上镣铐并且只要有机会就一定会整我的贾干部。
见是我在指挥这队人,一开始他做出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只是远远地在一边看。随着热闹气氛的升级,随着几乎每一家都争先恐后的邀请,别家的热闹反衬出他家的冷清,他有点沉不住气了,眼巴巴地等我的眼睛和他对视,大概想从我的眼神中看出我心中是怎么想的。看得出来他是想参入进来又担心我给他难堪,他在那里犹豫,有点不知该如何是好。在这一片欢乐的氛围里,他显得有点另类,就像在满堂的欢声笑语之中,他独自一人向隅而泣。只不过没任何人的情绪会受他的影响,因为除了我再没任何人注意到他。在这一刻他被他自己边缘化了,把自己放在了欢乐人群的外面。大过年的谁不想讨点吉利?这几千年的传统心理凭他那境界他能免俗?他看来真有点难受,在无奈和自设的心狱中和我较劲。但与其说是同我较劲不如说是在同他自己较劲。此时他那身制服所能带来的权威在这支队伍面前没任何意义,只能靠这身制服来支撑自己的他此时一定有点痛苦。我没有任何改变地笑着闹着,心里因他而生出快意和同情这样两种交替出现的感觉。心中缺乏善良的程度同快乐之间距离的平方是成正比的,这大概可以作为一条善良心理学的定理。缺乏善良的人是最容易被快乐边缘化的,这是他自找的,这是生活的辩证法,谁也不能违背辩证法而不受惩罚,惩罚如果生自内心可能远比外加的来得痛苦。这也是生活给他的报应,想到这里我感到有那么一点快意。同时他内心的矛盾和挣扎又让我在这欢乐的时刻为他悲哀,在不屑后面其实我对他更多的是同情。只不过我没法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