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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总说:“小萁,你真是善解人意,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件幸运的事。”
然后老总问我去哪个医院检查比较好,我告诉他去地坛医院。老总几乎没听说过。我说那是个专门防治性病的医院。老总便有些犹豫。我告诉老总,您检查的时候可以用假名,没人知道您是谁,即便真的有病,整个治疗的过程您都可以用假名,没人追究您的真实身份,医生绝对为您保密。
“可是……小萁,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详细呢?”
我听出老总的话里的疑惑,就道:“我有一个朋友得了性病,去的就是地坛医院,他说病人到了那就跟到了天堂差不多,那些穿白大褂儿的真的是天使,无论行动、语言还是微笑,都带有天使的特点,既温和又甜蜜,让病人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总之一句话,那里简直就是病人的天堂。”
经过我这一番游说,老总释然地长舒一口气。最后他关照我让我无论如何要开着手机,以便跟我保持联系。我说我哪儿也去不了,您就往我家里打电话就行。
放下话筒,大姑夫在窗根儿底下喊我,问起来没有,想吃什么。我想起昨天晚上那碗油乎乎的挂面汤,食欲立即减去一半,又怕连续不吃东西大姑夫担心,就说喝牛奶。消停片刻,大姑夫敲门,送牛奶来了。我从沙发上抓起那件深蓝色的棉睡袍,往袖子里伸胳膊的时候刀口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打开门,见大姑夫右手端一杯奶,左手托一只小碟子,碟子里是两块稻香村的点心。他没有马上进屋,而是站在门口呆了一会儿,问我是不是伤口疼。大姑夫喜欢将刀口说成伤口,我细细琢磨过,伤口比刀口有行为性和人为因素,是一种被动的受害,大姑夫这么说,可能是跟他的经历有关,经历过“文革”的人时时提防有人会伤害他。我说刀口是有点疼,不过还能忍受。我接过大姑夫手里的牛奶杯,还有一只放着两块点心的盘子。大姑夫转身的时候对我说,要什么就喊一声。
我坐在沙发上发愣,心里想着老总的事,想象着他如何顶着那头花白的头发去地坛医院做HIV检查,如何满面羞愧、支支吾吾地向医生说明自己的情况,然后红着脸接过医生开的化验单朝化验室走,边走还紧张地朝四周看,有没有熟人要躲避……
我拿起茶几上的牛奶杯子喝一口奶,想到人活着实在不易,像老总这样的人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放纵一回,还担惊受怕,权衡得失,这世界真是没什么可理论的了。就像我现在的状况,马上面临的就是化疗,接着是掉头发。我不知道当头发掉得一根儿不剩的时候,我还有没有苟延残喘的勇气。
点心是从稻香村买来的,一块牛舌饼,一块酒香酥。其实我喜欢西点,比如奶油蛋糕、三文治什么的。可大姑夫喜欢稻香村的点心,而且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甚至认为所有的人都应该喜欢稻香村,你就是跟他郑重其事地申明你不喜欢,他也不放在心上,就像现在,他恭恭敬敬地端来的还是稻香村的点心。
我端起盛点心的盘子,捏起那块无时无刻都要掉渣儿的牛舌饼,小心翼翼地咬一口,索然无味地嚼着。但我觉得这种索然无味的感觉主要来源于我糟糕的身体状况,一个刚刚被开膛破肚的人能有什么好胃口。这时我低头一看,点心渣子掉了一身,这恐怕就是中国糕点的妙处,它让你吃的时候不能漫不经心,而是小心翼翼,这样你的行为举止就文雅,有规矩。
上午十点半的时候余利打来电话,问了我的身体情况,然后说晚上和蓓蓓一起来看我。犹豫了一下余利又说,蓓蓓可能要留级。我一听,心里就一阵发堵,然后就尽量提高声音大骂余利,连文蔷也捎上了。骂他们俩不管孩子,只顾自己快活。然后想到自己不久于人世,不禁悲从心起,撂下话筒便泪如雨下,想控制都是不可能的,心底的那股悲潮真称得上汹涌澎湃。哭了大约半个小时,我身上的力气就用完了,看来真像老人们说的,开刀伤元气。我像一滩泥似的堆在沙发上,连思维都暂时停止了。
第二部分21克爱情 9(2)
我隐隐听到大姑屋里的钟没完没了地响起来,应该是中午十二点了。阳光已经完全从我的屋里溜走了,被它照射过的东西,比如沙发和窗帘,还有挂在书柜把手上的那只毛熊玩具,都残留着一股让人发痒的气息。大姑他们的屋里此刻一定阳光灿烂,大姑一定坐在轮椅上享受阳光带给她的明亮和温暖。大姑夫应该在厨房里忙活,他一定在熬粥,北京人管那叫八宝粥,各种豆子,还有枣、栗子、莲子什么的。北京人在每年的腊月初八喝八宝粥,但大姑几乎每天都要喝,是一种习惯,即便在她老年痴呆症最厉害的日子里,她也用一种只有大姑
夫能明白的表达方式,表明她要喝八宝粥。北京人的思维有时候就像老城墙的灰砖似的,坚固得无法改变。
我看见大姑夫端着一只碗朝我屋子走来,不用问是一碗八宝粥。我从碗上奔涌的浓浓的白气知道天气很冷,我走到门边打开一道缝,一股寒气直扑过来,大姑夫嘴里唠叨着:快到屋里去,门口有寒气。他敏捷地将碗弯腰放在茶几上,看了看几乎没喝的牛奶和那块破碎不堪的牛舌饼,没一丝抱怨,像早上端来时一样,右手端杯子,左手托盘儿,悄无声息地走出屋门。
粥的表面已经结了一层皮儿,用勺轻轻在上面划一下,脍起一勺放进嘴里,厚重香甜的感觉在嘴里蔓延开。
那碗八宝粥完全进入我的肠胃以后,我便有了一种久违的充实感,瘫软的感觉渐渐消失,一种生的自信又回到了我的身体里。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刮了一阵大风,风势很猛,风力大约五、六级的样子,刮得院子里暴土扬场,被刮起的小石块打在玻璃上发出“啪啪”的脆响,让人心里一阵阵惊悸。风卷起的纸片儿、废弃的塑料袋在半空中打着旋儿,有的被光秃秃的树枝挂住,像败军的旗帜一样;有的被风吹得老高,像断了线的风筝。
窗外的景色看厌了,我倚在沙发上听风吼,真像一只大怪兽,竭尽全力地呼号,在北京城的上空拖着长长的尾巴威风地巡视着。北京整个的冬天都在怪兽的胁迫下缓慢度过,北京人的性格里便有一种唯唯诺诺的逆来顺受的东西。
将近下午五点,风势小下来,我听见北屋大姑他们的屋门开了。我扭头,见外面已经黑下来了,大姑夫站在院子里脸朝天发愣。这时小姑拉开街门走进来,边朝院子里走,边用手掸大衣上的尘土。她径直朝我的屋子走过来,拉开屋门,嘴里嚷道:
“北京这破天气真糟糕,脏死了。”
她把大衣脱了,搭在靠近门口的那把椅子上。我看见她的脸上都灰秃秃的一层土,问她要不要洗把脸,她想了想说算了,晚上洗澡的时候一块洗吧。她问我今天怎么样,我说能怎么样,反正就那样。然后说了蓓蓓要留级的事。小姑见我气哼哼的,就劝我,别管那么多了,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养病,至于别人的事跟你没关系。我说,怎么能跟我没关系呢,她是我女儿呀。小姑说,她当然是你女儿,她永远变不成别人的女儿,可你现在连命都难保,还谈什么母亲的职责,再说,蓓蓓一直跟着余利,他才是绝对的监护人,最该着急的应该是他。
“他?”我将声音挑得高高的。
“他除了挣钱还知道什么,整个一部挣钱机器。别说教育孩子,连他自己怎么活都不知道。”
正说着,电话铃响,是老总,声音里透着一种恐惧。他问我旁边有人没有。我说没人,您说吧。小姑便一声不吭地坐着。老总将他整个的检查过程给我从头到尾学了一遍,其间还夹杂着一些形容词,可说是不乏生动,以前在他的文章里都没见过。说完以后似乎还没过瘾,接着叹了三口长气,一副回味无穷的架势。我问老总什么时候出结果。老总说一个星期。我心想,这一个星期够他老家伙受的。最后老总又问我馨平怎么办。我说什么怎么办。她不去治病呀。我让老总先顾自己,确定自己没病再管别人的事,您得学会自私。我劝老总。老总又叹一口气,唉,大公无私惯了。
小姑问我什么事,我把馨平得艾滋病的事说了一遍。小姑说:
“瞧,有比你还倒霉的吧。”
晚上八点多的时候余利带着蓓蓓来了。蓓蓓“忽”一声拉开门,高兴地喊一声“妈”,不管我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