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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哭,我是跟你闹着玩的,我怎么会变心呢,我早就说过,爱你一辈子的,原来你健康的时候我都这么说,现在你生了这种病我就更能做到了。”
女声低低地唧哝了一声,猜是问为什么。
男声继续道:“要是真的像医生说的你最多活三年的话,三年一辈子,那就太容易忍受了。”
就听话音刚一落,那边就噼里啪啦地打成了一片。男声在求饶,还没等我和梁雨反映过来,一对情人已经冲着我们打闹着跑过来,我看见了一张极其美丽清纯的女孩儿的脸。我深吸了一口气,人遇到极其美好或极其丑陋的事物反应是一样的。
他们打闹着冲出“绿色阳台”,梁雨低声咕哝一句“可惜”,我知道他说那个女孩儿。在死亡这个问题,美丽总比丑陋让人感到怜爱,年轻比年迈更让人惋惜,我设想我是一名医生,在给病人治病的时候,是否会顾及生命以外的其他东西,比如美貌、丑陋、富有、贫穷以及社会地位的高下。
后来我问过张同,是在一次病人与医生的联欢晚会上。张同穿了一套浅灰色西装,打了一条紫红色领带,看上去潇洒气派,细想,就是那一刻张同在我心里便占有了一个特殊的位置。他同王丽跳完了第一轮舞,便目光闪烁、风度翩翩地朝我走来,离我一米远,伸出那只用手术刀挽救了无数女人生命的右手对我发出邀请。那时侯我刚刚打完第一次化疗不久,身体还很虚弱,头发也掉光了,用一顶窄边牛仔小兰帽遮羞。面对这样一位气度非凡的男士的邀请除了受宠若惊,剩下的就只有自惭形秽了。张同见我犹豫,索性直接拉我的左手,在我碰到他的右手的一刹那,如同碰到了一根魔仗,我虚弱的生命立即强健起来,我只感觉到有一股暖流在我的身体里流动起来,由弱到强。
第一部分21克爱情 6(2)
在张同的怀抱里我的舞步轻盈,我周围的世界不停地旋转,张同也在转,围绕着我的心。我渐渐变得急促起来的呼吸,拂着张同的右肩,这时我碰到了张同灼热的目光。他此刻凝视着的只是我的眼睛,而不是作为病人的我的身体。也许在医生那里人的躯体和精神是永远无法混为一谈的,就像一名屠夫,将肉和骨头精细地分离是他们的拿手好戏,而医生面对的应该是人的躯体吧。
“你这样说不对,”张同放慢了舞步,目光里那种灼热变得有些冷峻,“医学的对象是人的生命,或生命的人,所以我面对病人身体的时候,一种神圣感便油然而生……”
我觉得张同失去了某种真实性,或者说他完全沉浸在一种职业的幻象里,他的两只眼睛就是两副显微镜头,透过人的肌肤、甚至骨头他看到他的敌人,所谓“病灶”,他就是为他的敌人活着的,他活着就是为了同他的敌人较量,至于别的,比如爱情,他恐怕是个低能儿吧。
注定了的,“绿色阳台”上演绎的都是些“垂死”的爱情,刚才那个绝色的女孩的,以及现在的我的。
梁雨抚着他身旁的一棵繁茂的水竹,水竹的叶子苍翠欲滴,那种充满生机的绿色映着梁雨那张有些憔悴的脸。我看到男人的憔悴便感到心碎,我为所有男人的憔悴而心碎,毕竟,这个肮脏的世界得由他们来支撑,女人要在他们的支撑下栖息。
在那片憔悴中,梁雨告诉我他依然爱我。
“绿色阳台”上的阳光奇好,阳光是什么颜色的?我问过梁雨这个无聊的问题,梁雨那时侯更年轻,所以他不耐烦,他说阳光能有什么颜色,无非是程度,一种亮的程度,如果你将它的最亮的程度叫橙黄,那你就会将它的最暗的程度叫灰白。而此刻的阳光确确实实与植物的绿色混为一体,一种爱情的颜色,是梁雨的?还是刚才那个绝色女孩儿的?
“绿色阳台”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甜腻的气味,这是在梁雨说完他依旧爱我以后我注意到的。要在以往,在我没有得癌症之前我听到梁雨这话非得乐疯了,然而现在我的生活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生命的战场上癌细胞已经疯狂入侵,我知道在这场无声的战斗中我必输无疑,爱情本来就是生活中的装饰品,我现在连命都快没了,还奢谈什么爱情。滑稽!
梁雨认为我对他的爱失去信心是因为小凌,他像个真正的基督徒似的伴随着他身旁的葱茏的绿色面对着我真诚忏悔,那种真诚是真的,不是“秀”出来的。
我也异常真诚地对梁雨说,不是我作秀、拿糖,真的是我的身体已经发生了无可挽回的变化,它让我在一条黑暗的道路上疾速行走,我身旁再明亮的诱惑也无济于事,比如现在我失而复得的爱情。
梁雨的憔悴里又多了几分无奈,“你这恐怕是借口吧,”语气里透露出一丝凄凉。接着梁雨开始一番爱情陈述,比如他说爱我完全不是可怜我的意思,而是真的对我有爱的要求,根本没想关于我的病的问题。我说那你干吗三天两头往医院跑,难道你不是在看一个病人吗,而且是一个癌症病人,不久于人世,你对这样的人能有爱情?不是怜悯是什么呢?
梁雨被我几闷棍打得找不着北了,除了憔悴无奈又加上了懵懂。
“不过,”我有点于心不忍,“你能怜悯我,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可我不是怜悯!”梁雨几乎愤怒地喊了一声。
“绿色阳台”里的空气依旧是潮湿甜腻的,我身上的癌细胞也在尽情地吮吸这种潮湿和甜腻吧。
八床要出院了,她打了五天的化疗,药物的杀伤力通过身体强烈的反应显现出来,她不停地呕吐,那种声音仿佛要把她的五脏六腑都喷出来似的,伴随着那种声音的是一种莫可明状的恐怖,鲜活的生命受到了重创,就像一只精致的水晶杯遭到了重击。她周围的人,我和七床(其实七床已经被疾病压垮了,她整日沉浸在一种不真实的呻吟里),加上梁雨,还有七床的丈夫,都为八床难过。无法安慰,那些无关痛痒的话只能让她反感,最好就是沉默,连呼吸都要屏住,走动的时候就像在外太空一样,很慢很轻,除了七床的呻吟(病人的呻吟是一种特权)病房里一片寂静,只有楼道里的嘈杂声从门缝挤进来。那几天就像耶稣受难日,不足二十平米的病房简直就是一座活地狱。
此刻八床站在她的床旁边收拾东西。她的动作轻快,富有韵律,她已经换上了平时的衣服,一件横条纹的高领毛衣,一条弹力敞腿儿牛仔裤,一双浅棕色尖头皮鞋,让你觉得她完全是个健康的女孩儿。头上的帽子也换了一顶,今年最流行的款式,从帽子顶上耷下来的毛线随着她身体的移动颤动着。
她不时扭过头跟我说话,她问我什么时候手术,同样的问题已经问了三遍了,我也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三次,告诉她明天早上八点整。我说最后一次的时候,八床直起腰将身体完全转向我对我说:呀,明天我就不能陪你了,实在抱歉。那时差不多是下午三四点,阳光虽没有早晨那么强烈,却有一种橘黄色的温暖和宽厚的美,八床的整个右侧身体被那种温暖浸泡着,让人感觉到她是被一种无形的爱紧紧地包裹着。
“你会来看我的吧。”我像个孩子似的眯着眼问八床。
第一部分21克爱情 6(3)
八床侧过身子,歪着头看我,这让她显得很调皮,“你知道的,过二十天我还要来化疗,”她想了想又道,“不过那时你已经出院了。咳,反正我们是会见面的,大不了在太平间里。”说完,八床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她再转过身去的时候,动作变得缓慢多了。七床的呻吟声大起来,我听出七床的呻吟声里有一种不满,是针对刚才八床的话。
我问八床没人来接你吗。
“你不知道我在北京举目无亲?我是一个人闯到这儿来的,没想到北京到底不接受我。”八床将收拾好的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背到背上,“而且我的两个情人都已经烟消云散了。”
我建议八床应该回家去。八床坚决地摇头,她说她不能回去,“就这么光着脑袋回家?”八床有些激动地指着她的头问我。
“我怎么跟我妈交代呢?我哭着喊着要到北京来闯世界,结果没两天就成这德行了。我考!”
八床走出病房门的时候转过身给了我一个飞吻,这个动作充满活力和情感,是一个渴望生命的人才能做出来的,这也是我看到八床活着时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