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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一半,他忽地停下了步子:“倒把陆寒红忘在清漩屋子里了……”
紫柯迎上去问,“要不我回去看看?”
黎子春凤目微抬,“你是想去坏纪凌的事吧?”
见紫柯涨红了脸,黎子春轻叹:“清漩是何等聪明、知进识退的人,他做什么,自己心里清楚,轮不着你去替他担心受怕。”
“紫柯,这忠心是好的,可也分对谁、用在哪儿,你须记得,你可是我座下的童子,就算要愚忠,也不该忠到旁人身上。”
一袭话说得紫柯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粉唇都快咬破了,低了头不敢作声。
黎子春见势收住话头:“不说了,我们走吧,也别管陆寒江了,清漩自会安顿他的。”
三人一时无语,顶着鹅毛大雪,行不多时,便到了玄武殿前。
黎子春站定了身子,仰视着巍巍殿阁,长叹了一声。
碧桃、紫柯不知就里,也不敢问,跟着他默默地凝视宝殿。
此刻已过了申时,天色渐昏,四下里云暗雪明,一派清冷。
玄武殿高踞独立,纤柱秀廊全湮没在暮色里头,单留个黑沉沉的剪影,衬得连天的莹冰玉雪,端正肃穆之外,更透出股森森寒意。
紫柯不由打了个寒颤,一楞神的功夫,黎子春已带着碧桃踏上了台阶。
紫柯一面赶上二人,一面骂自己没用,这玄武殿他也是常来的,怎么今日倒起了怯意呢?
可想是这么想,心里头还是七上八下的,及至进了内殿,立在煌煌灯烛下也难安心。
因是年节,玄武王的寝宫里新铺了朱红毡毯,几案上摆着黄澄澄的佛手,又供了五色银柳,清雅的屋子平添了几分世俗的暖意。
黎子春一进屋就笑开了,“好喜气啊!”
乌玉珠帘后,玄武王拥了床锦被,正靠在绣榻上看书,见他来了,搁下了书卷,眼光扫到他背后的碧桃、紫柯,秀眉微扬,“纪凌和谢清漩也来了吗?晚宴还早呢!”
黎子春摇头。
“不到开席,他们不会来。碧桃、紫柯是过来帮忙的,你这里不缺人,可既然要筹备晚宴,多两个人也总是好的。”说者将童子们都打发了,偌大的寝宫里只剩下他和玄武王二个。
黎子春走近锦榻,轻挑珠帘,望着玄武王笑道:“不单屋子添了喜气,人也添了丽色。”
玄武王用书盖住了脸,“不过是应个景,再是新春热闹,几百遍过下来,早没意思了。”
黎子春在榻上坐定了,拿开那卷书,一双凤目牢牢锁在他脸上,“只要是好景象,我总看不厌。”
玄武王抬起眼帘,明若秋水的眸子也对住了他。黎子春又靠近了些,玄武王往后一倒,后背贴上了绣枕,却是退无可退了。
黎子春伸出手来,抚上他的朱唇,凑近去,低低唤了声:“霜。”
玄武王吐出口气来,合上眼皮,渐渐软倒在锦榻之间。
黎子春的手指沿着他的唇划下去,由颔及颈,最后停在了襟口。
烛火下,玄武王的眼睫微颤,黎子春仿佛给火烫着了,蓦地撤回手来,坐正了身子。
玄武王睁开眼,静静看住他,半天叹出口气,推开锦被,盘腿坐下,“把棋盘拿过来,陪我下棋。”
棋子在盘面上错落成一幅图画,局外人看去,不过是片黑白杂陈。
局中人却步步心惊,起手落子间,攻城掠地,生死逆转,九十九路的棋盘,便是壮阔的河山。
半局过后,黎子春额头上沁出了冷汗,玄武王落子如飞,他却时不时拈子沉吟,又过了一刻,干脆掷子于案,“今日我才知道,我这百十年来,竟都是在班门弄斧。霜,你是真人不露相。”
玄武王淡然一笑,将盘面上的棋子一颗颗纳还盒中。
“难得你哄了我这么久,其实呢……下棋本是为了消愁解闷,打发时日,没必要为了一局的输赢,去耗心费力,争强使力。别说是棋了,便是真山真水的婀娜江河,也不过一刻的快活。”
黎子春听他这么说,倒是笑了,“这话里可还有话呢!你究竟想说什么?”
玄武王抬起眼廉,跟他四目相对。
“过了新春便是魔尊对决,我可以输,也可以赢,万里江山,对我来说只是鸡肋。可你若要它,我也可以助你坐上个二十载。”
黎子春哈哈大笑:“下一个二十载呢?你我再退到这空山幽谷,对局品茗,柔看花落花开?”
玄武王淡挑长眉,“坐禅修道,图的不就是个神仙日子?”
“江山如画,运筹帷幄,不也是快事一椿?”
玄武将黎子春的话头冷冷截住:“江山虽好,权谋却最是肮脏,我看不出执掌社稷有什么快活?”
这话一出,黎子春也是一惊,再看玄武王那对眸子冷若寒星,心头一动,霎时通明。
“你就从没要过江山,二十年前,你也是存心输掉了魔尊之位?”
玄武王将棋盒一推,“是。”
“呵呵,呵呵。”
黎子春连笑两声,“我苦心经营了百十年,你却暗中推挡了百十年,你我同舟却不共济啊!霜,这江山会咬手吗?你竟如此惧它?”
玄武王挽住珠帘,墨玉雪肤、两相交映,无比分明。
“你不明白吗?”
他吐气如兰,淡若止水的眼眉里透出点媚色,如雪中绽出朵红梅,姿情色艳,于不经意间夺人心魄。
黎子春也是一阵恍惚,忙定住了心神。
玄武王长叹一声:“还没拿到江山,已经不明白了,你要有了江山,眼中还会有霜吗?”
他说着拥过锦被,畏寒似地裹住了自己:“世事最是说破不得,一旦说破,全没了意思。”
“你那点心思,我哪里不知道了。你何尝真看重过我这个人。你尊的、哄的、宠的,不过是玄武王。可这星点暖意,我也舍不得放,真的也好,假的也罢,蓄得一刻是一刻。”
说者玄武王淡淡笑了,烛火跳荡,将他的笑容煽得凄楚,“你拿个情字拘我,本是为了江山,万万料不到,我会跟江山争宠吧!”
黎子春闻言勃然变色,腾地站起身来,倒退了两步。
玄武王一把攥了他的胳膊,“你要江山,我便给你江山。”
黎子春“啪”地挥开他的手:“你疯了!”
“是!”
玄武王双手抓住珠帘猛地一扯,墨玉乌珠登时滚了一地。
“我疯了!我养痈为患二十年,早就疯了!当初我把封了魔物的神壶交给你,可不是疯了吗?容下路数不明的谢清漩、纪凌,可不是疯了吗?”
黎子春脸上阴暗不定,“你赶谢清漩下山,又把纪凌打入水牢,就是想坏我的事?”
“是,可笑我抱了万分之一的希冀,一次次地给你留了余地,期盼你回头,你却是越行越远。子春,我最后问你一句,你收不收手?你若肯收手,我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江山,我也给你江山,你若不肯收手……”
“不肯收手又如何?”黎子春凤目一扬,“霜,我也是堂堂一派的宗主,你真当我事事都要仰你鼻息吗?我希罕的可不是二十年的河山,也不要四方割据,我要的是千秋万代的江山一统!”
说话间,他“啪、啪、啪”连击三掌,殿外涌进百十来个执剑持刀的弟子,将锦榻团团围定。
黎子春指了那些弟子对玄武王道:“玄武派上上下下,已达成共识,废旧立新,就在今夜!”
玄武王凝视着那些霜刀雪剑,黯然神伤,“子春,你好……竟做到了这一步。我最后问你一句:你回不回头?”
“都做到这一步了,怎么可能回头。”
黎子春眼波转柔,“霜,我不会为难你……总会给你个干净的了断。”
玄武王定定望着他,半晌咬住了薄唇,右手一扬。
黎子春只当他要出招,退了一步,做个守势,冷不防背后架过几柄钢刀,直搁在了他颈间。
他再看殿中的弟子,将玄武王牢牢护定了,尖刀利剑都指了过来,一个个对着自己怒目相向。
玄武王步下锦榻,走到黎子春跟前,“我也会设局,子春,你不该逼我。”
“我真是小看你了。”
黎子春虽是钢刀架颈,神色却也怡然,“逼宫的事情,前前后后都是清漩一个人在筹措,莫非他向你倒戈了?”
玄武王微微颔首,“是,你们重返宕拓的那夜,他就来见过我了。”
黎子春仰天大笑,“谢清漩,你就这么不负子忌的?还躲着干什么?快出来吧!”
话音未落,殿门外传出三人,正是谢清漩、纪凌和陆寒江。
谢清漩听到黎子春唤他,便要上前,却被纪凌一把拖住,“这人已是阶下囚,理他作甚?”
谢清漩摇了摇头,还未开口,黎子春又笑了起来,“王爷,没想到你装疯卖傻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好!”
谢清漩轻轻推开纪凌,摸索着到了黎子春的面前,取下了拇指上的白玉板指,双手奉上:“我有负子忌,这总是我的不是。”
黎子春接过板指,冷笑道:“你欺师灭祖,不算负我吗?”
“仁字为师、义字